万娜倒不像平时那样急着表功,她低着头,一点儿也不敢看裴行舟。

“她画的,”黎东大大咧咧地说,“那么忙,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画,学了一整年!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裴行舟心情浮躁,又不想拂了这二人的面子,点头表示了一堆感谢,之后便借口有急事要处理,打发二人离开。

“莫名其妙欠个人情,”两人走后,裴行舟爬上去动手摘画,心想,“这又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的教养不允许他继续埋怨下去,因此也就到此为止。

画已经被藏在了沙发之后,等着以后有空带回父母家,眼不见为净。

裴行舟枯坐在办公室内,什么也不干。他左等右等,右等左等,眼看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他再也忍不住了,给徐晓柒发了条微信。

我:小七,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十分钟后,徐晓柒慢吞吞地上来了。

她穿着件无兜的优衣库轻羽绒马甲,长卫衣,哈伦裤,手上什么也没拿,眼睛也不看裴行舟,只是有些疲倦地说:“裴总,有什么事吗?”

裴行舟等了一分钟,却迟迟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反转,忍不住出言暗示:“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东西?”徐晓柒茫然地抬起头,“什么东西?”

“……没什么。”

裴行舟忍住自己的失落,站起来,打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拿出给徐晓柒买的礼物:“之前看你在微博说想尝只有香城才有的姜公派,我正好在香城出差,给你买了几盒,你拿去吃吧。”

他把小保温箱推过去,动作如猴儿献宝。

徐晓柒却不接,而是客气而坚定地表示拒绝:“谢谢裴总,派我就不要了。”

裴行舟一下子慌了:“为什么呢?”

“您是我尊敬的伯乐,我非常感谢您,大是大非上我永远站您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万死不辞……”

“可是我不需要你帮我,”裴行舟打断她,“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但是我不想和您再有私人联系了。”徐晓柒继续把话说完,“和您的来往让我觉得疲惫至极。对不起。”

她直直地看向他,一点儿也没躲避。

裴行舟像是被麻袋套了头,脑袋“嗡”地一声,无数杂音蔓延开来。他不知道徐晓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得面前一片黑暗,只剩他一个人的办公室空寂得可怕,空气经被全部抽干,呼吸越发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呢?

裴行舟定定地站着,保温箱早在不知觉的时候落地。他此时,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自我厌弃与不知所措叠加。

“是我没用了吗?”裴行舟低低地说,“我可以很有用,只要你给我说,我什么都能为你做。”然后,他想起,徐晓柒说的是“不想要和他的私人联系”,一时默然。

更让他难过的是,他这个时候还收到了一条私信“七上八下”给“船歌”专门写了一章番外,算作“船歌”的生日礼物!

七上八下:生日快乐!

七上八下:这章番外送给你,梗是你之前遗憾没看到的。

七上八下: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连船歌都有礼物,而裴行舟就什么都没有。”裴行舟自嘲地笑了。他失落到极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回道:

我:谢谢太太^_^太开心了!

我: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可事实是,他感觉自己又一次完蛋了。

裴行舟看向钢琴,看向窗外。

记得多年前也是如此。

他狂热地喜爱弹钢琴,却又想赢,因为只有赢才能让父母允许他继续练琴拿了奖,他申国外顶尖大学时就有加分项,是体体面面的全能天才。

他能处理好一切。

可他渐渐处理不好了。钢琴应该耐着性子练,但家里人又在“正事”上催得急。父亲养了备胎的私生子,母亲把婚姻的折磨发泄在他身上。他有用时,大家都爱他,宠他,怜他;他没用时,父亲嘲他,母亲骂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家丑不可外扬,万叔叔却又在问,怎么最近都不来学钢琴了呀?

终于,他翻车了:某次关键的钢琴比赛,他输得一塌糊涂,连名次都没有。

父亲当场拂袖而去,母亲气得直哭。万叔叔倒是没有骂他,但他也在众人走后,隐晦地点他:不认真练基本功,太过功利,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句话让他明白,自己对万叔叔也没用了。而这种意识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你呢?你就有好结果了?”当时的他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钢琴也没弹得多好,连拉三都不会;公司也开不明白,让大家赔了一大笔钱。你妻子替你当接班人,你爸一把年纪了还在替你管公司,你是不功利,你让别人替你功利!”

万叔叔哀伤地望着他,也不辩解:“我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他说,“那么,你什么时候来我家练钢琴呢?”

“我再也不练了!钢琴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喜欢!”

用不喜欢来掩盖自己的失败,以及倒打一耙,这些都是懦弱者的常态。事实上,他一回家就后悔了,因为少年虽年少,却也知道好歹。

他犹犹豫豫了一个月,用学业来麻痹自己,最终还是决定要道歉。可他再也道不了歉了,因为就在他纠结的最后一天,万叔叔出了车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那之后,他性情大变。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灵魂的有毒之处,尽最大可能去改善。戒掉狂妄自大,消去刻薄傲慢。万叔叔说要练琴,说要改革,说要宽容,说要爱人……他都照做。

因为他总是在后悔,自己为何要在万叔叔死前说那样的话,又为什么拖拖拉拉,非要一个月后再道歉。

窗外已经暗淡了下来,夕阳因冬令时而过早晦暗不明。

“到底要怎么做,”裴行舟喃喃道,“才能不管有用没用都被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