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也?’喜欢?你这话倒不像在说我,像在说你自?个。”谢祁倒是神色十分平稳,顺手?从筐里拿出?个紫袍金带炊饼,直往那滔滔不绝讨人嫌的嘴里一塞,“湘姐儿不是沈娘子的孩子,是她?妹妹……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作?甚?你且吃了这饼,便知晓我为何与她?相熟了。”
孟三?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塞了一嘴,一时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呜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讨嫌的话来,众人见他吃瘪,也?纷纷大笑起来。
“哎?好似真挺美味的,手?艺确实?不错。”好不容易嚼了几下吞下去,孟三?惊喜地看向了谢祁,“你难道真因?为她?做的饼好吃便与她?折节相交了么?”
“何为折节?这话便不对。”谢祁不赞同地蹙眉:“天地之间,人皆同类,岂以身份之殊而相轻耶?我以为,贵者不必骄,贱者也?不必卑。所谓贵贱,不过是祖上积下的家私多寡不同,与其?人又有何关系?不论是读书人也?好、卖饼娘子也?好,士农工商,也?不过是从业有别罢了。难道贩夫走卒或引车卖浆者流,便不能怀壮志、具才情?了么?你们都推崇冯七娘的诗文,我却觉得听来靡靡霏霏,尽是闺阁中的无?病呻吟罢了。冯七娘生在贵胄之家,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因?此才会不识愁而强说愁,其?实?这也?无?错,反倒是天大的幸运。有这样的幸运又如何呢?在我眼里,沈娘子虽不通诗文,却更通透可爱。”
尚岸和孟三?几人都听得沉思了起来。
谢祁仰头,残阳半掩,余晖正奋力透云而出?,他步履渐缓,驻足静看了好一会儿。
同伴们却又开始逼问孟三?喜欢的是哪家寡妇,还说起了旁的什么,并没留意到他,嬉嬉闹闹向前走,笑声荡在耳。
唯有谢祁一直远望那西垂日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慢慢透出?温软的笑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谢祁原本从没去想?过,他为何总愿意亲近沈娘子,但今日经过同窗们一番诘问,他忽然便意识到了缘由古有伯牙鼓琴、子期善听,一为琴师,一为樵夫,他们二?人身份悬殊,却能以琴音通心,志意相契,遂成千古知音之美谈。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从而区别以待,或许这本便是错的。
他只?觉脑海中一切混沌都被涤荡了干净,他步履也?轻快了起来,很快便追上了同窗友人们,他们始终逼问不出?孟三?心仪的寡妇究竟是谁,便都在闹他。
远处,是余晖中散考后诸童子纷出?的人海人潮,近处是拂过襟袖的凉风,以及那散在风中的少年郎们的欢忭笑声。
***
当晚,沈渺便以庆祝为由,与济哥儿、湘姐儿关起门来狠狠吃了一锅野栗鸡汤。济哥儿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低声地说:“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呢……”
刚考完便庆祝会不会太轻狂了些?
沈渺绑好袖子进了灶房,回头笑道:“才不管这许多,你一个多月尽心读书了,甭管最后能不能考上,为了你先前的努力,咱们都合该庆祝一番。”
她?说完便进灶房里看鸡汤熬得如何了,没瞧见济哥儿听了这话脸红红的,双眼也?闪闪发亮,好似今夜天上那点点星光簌簌落入了他的眼底。
湘姐儿仰起脸来,围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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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阿兄转了两圈,嘻嘻笑道:“阿兄你脸怎的好红,阿姊夸你,你心里正偷着乐是不是?那你便乐出?来嘛!”
“我没有!”沈济恼羞成怒,抬手?把妹妹的腮帮子往两边拉扯。
“好疼!臭阿兄!”
外头兄妹俩在外头又打闹起来,沈渺没理会,他们俩闹腾起来一向有分寸,不用多管。
她?顺手?拿了个干净帕子隔热,一把掀开锅盖,热气湿漉漉地扑了满面,在锅上用文火熬了一日鸡汤细小地冒着泡儿,汤水已熬得亮黄鲜浓,黄黄的鸡油浮在汤面上,剥了皮的栗子已烂得筷子一拨既碎。
家里的鸡还不够肥,湘姐儿也?不让杀,当然沈渺也?没打算杀,只?想?留着下蛋做种。于是这鸡是昨日去菜市口鸡贩子那儿买的,正经的正阳三?黄鸡,小小一只?,肉却喂得很结实?。沈渺为了省一文宰鸡钱,便自?个提着鸡脚气势汹汹地回家割喉放血、拔毛破肚。
家里这两日也?预备要铺瓦了,堆满了刚烧好的瓦片,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她?便只?能烧了热水,抬出?斩板和菜刀,蹲在巷子里杀鸡,还被送酒回来的顾屠苏看了个正着。
手?起刀落,给鸡抹了脖子,谁知它猛地一挣,鲜血飞溅了出?来。沈渺接完血,在热水里拔了毛。
一刀破开鸡胸骨,面不改色地掏出?满肚子内脏,还顺手?把鸡肠子给洗了,腥臭的鸡内脏她?一点儿都不嫌弃,这些东西在她?眼里已经化成了一道道美味:回头还能做个小炒鸡杂,加点儿酱姜,酸辣脆嫩,可好吃了。
宋人的酱姜味儿吃起来好似泡椒,很是美味。
想?着想?着都有点饿了,沈渺对着一地乌糟全不在乎,甚至还咽了口唾沫。
洗完之后,顺带把鸡腰子掏了,然后她?满手?鸡血一抬头,顾屠苏呆呆地看着她?,后背却贴着墙根,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对门。
她?耸耸肩,继续砰砰砰地剁鸡,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干净了。
扫干净满地血水,进屋拿镜子一照,才发现今日老马失蹄,这脸上、衣襟都带着血点子。
她?讪讪地洗了干净,这副模样好似是有点可怕哈。
不过这算什么,哪个厨子不是这样过来的?这都是基本功!凭谁在饭馆后厨里杀了十几年的鸡鸭鱼牛羊猪兔牛蛙生蚝大鹅……
这心都与手?中的刀一样冷了。
鸡是前一晚杀的,汤是清晨便下锅熬的。沈渺习惯了赶早市,照常天不亮便起来,先将鸡肉与姜片一块儿炒出?香气,便可以直接加入沸水炖上一会儿,野栗子也?是买鸡时顺带买的栗子易储存,这是去年冬天农人们收下来的栗子,用麦秸覆盖在雪地里藏了一冬,开春了再挑出?来卖。
沈渺买得正巧,那挑着扁担进城来卖栗子的农人说,他卖完今儿最后一担,便再也?没有了,要明年才能吃上了。
被雪冬藏的栗子因?半脱水会显得像个硬邦邦的小石头,但只?要遇上汤水,便会瞬时焕然新生,比新鲜的栗子还要糯甜三?分。这样的野栗子耐熬,尤其?与鸡汤同煨,堪称绝配。
沈渺一掀开那锅盖,便香气氤氲,满屋子飘香。
一闻到味儿,正在院子里追济哥儿打闹非要也?捏回来的湘姐儿和她?身后不明所以也?跟着追的小狗儿,几乎同时跑了进来。
湘姐儿扒拉着灶台,踮着脚便往锅里看。
豆大文火仔细熬了一日的鸡汤像琥珀一般,清而不浊,金黄的油星微泛,在灶火下泛着一点点白?,光润诱人。
板栗沉于汤底,已经熬得绽裂,栗肉金黄,被阿姊一勺勺舀了出?来。
湘姐儿站在灶台边便迫不及待开始喝汤了。
她?对着碗吹了又吹,急得不行?。一边的阿姊拿大陶瓮将汤都盛了出?来,剩下的熬得脱了肉的鸡架子、碎肉渣和汤都拌了饭,也?给小狗和雷霆做了一顿丰盛的狗食,等等温了再拿去给它们吃。
等到汤终于能入口了,湘姐儿喝得浑身发热,人都飘飘然了。这鸡肉炖煮至烂,肌理间饱含汤汁,栗肉金黄,绵糯沙甜,又几乎是入口即化,她?喝得都快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