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不过,走出了书院大门,谢祁望见书院门口、驿道人流如织,才忽然?想起来是了,今儿是书院每年招录童子之日?。他下意?识便想起了要来赴考的沈家哥儿。

还有。

他的视线遥遥望了过去。

满枝繁花似彤云栖落,映于午间浓日?之下,花影摇曳。

树下亦有佳人。

第36章 野栗鸡汤 这一夜,沈家三人两狗,梦里……

被沈渺精心复刻的一碗“红烧面”所馋到的又何止是海哥儿。

今儿负责童子试监考的博士姓姚, 已年过六旬,生得大方脸,满脸沟壑, 天生一双斜挑向上的怒目让他显得更难相处。他原是国子学祭酒, 却因?当街痛殴朝廷命官被御史弹劾,但官家念在事出?有因?那被殴打的朝廷命官与姚博士的孙女?儿年前才定了亲,谁知那未婚夫却被人在怜子巷里遇见了。

宋人狎妓已成风气,并无?人苛责,但与美人如云、笙歌燕舞的珠帘巷不同, 那“怜子巷”有些特殊里头待客的却并非女?子,而尽是些娈郎。

姚博士得知此事后便当街退了婚, 还将其?揪住狠狠打了一顿。

将人两颗门牙都打断了。

官家主张两家和解,但姚博士性情?刚烈, 绝不肯与之为伍,挨打那家更不肯私了,于是两家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姚小娘子整日以泪洗面,都不敢出?门了。那被打的人家又四处泼污水、倒打一耙……且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是事实?, 不得不惩治;闹到最后,人丁稀薄又没门路的姚博士便稀里糊涂地丢了官、污了名声,如今从国子监祭酒被贬斥成了个从九品的讲学博士。

姚博士的儿女?都早逝, 他只?剩这么一个孙女?儿,因?此贬了便贬了,他安心留在国子监教书, 领着微薄的俸禄糊口姚博士一家并非汴京人士, 他当祭酒时买下的、与国子监相邻的三?间房屋都还欠着兴国寺的债务,这让骤然中落的姚家已多日未曾尝过肉滋味了。

为防舞弊,在辟雍书院里就任的博士们全都放了假, 今儿他便是从国子监被征调到辟雍书院监考的。不过这童子试监考也?不用做什么,巡查自?有厢军代劳,姚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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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只?要负责处置那“丙”字号考场的一些紧急事务便行?了:比如有人糊涂走错了考场,得派人开考前送到正确的地方;或是有人考得昏倒,要勾了他的名号,将人抬出?去交给他家人;再或是有人舞弊,也?要划掉名额赶出?去,日后永不许再考。

但今儿一上午都无?事发生,姚博士歪坐在圈椅上,看了会书,批了会学子们的课业,之后便困得头点地,正要梦会周公,谁知一缕浓香猛地钻入了他的鼻腔,把他香得打了个激灵,一下便从瞌睡中醒来了。

他从圈椅上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衣冠,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才装作?不经意般站了起来,询问一旁值守的厢军兵丁:“什么东西这样香?”

那兵丁正是方才给沈济送热水的那个,亲眼看到他用热水泡出?一碗鲜美浓郁的汤饼,里头有蛋有肉有菜,满满一大碗……他回想?着“咕咚”地咽了咽唾沫,拱手?回答道:“好教姚博士知晓,这香气来自?……那丙排戌列第八十一号,名为沈济的童子,这是家中与他预备的吃食。”

“带来的吃食?”姚博士嗅了嗅,“这不是汤饼的味道么?”

“正是汤饼。”厢军也?是头一回见,便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番,“如此这般,一壶热水下去,那干饼便成了汤饼,泡开后还根根分明、每一条面都弹滑劲道,那叫沈济的呼噜呼噜吃得喷香,看起来弹牙又嚼劲,竟一点儿也?不软烂呢!”

姚博士起了兴致,装作?巡视考场的模样,走到那丙排戌列第八十一号一瞧,那叫沈济的孩童竟已快吃完了,只?见他夹起最后一筷子曲曲卷卷的汤饼,旋风般嗦进了嘴里,棕红油亮的汤汁溅到了嘴边,他拿帕子一抹,见碗里还剩一些碎面和汤底,他又端起碗来,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轻轻打了个嗝儿。

吃得好饱,真好吃啊……沈济用帕子擦了擦嘴和冒汗的额头,收拾好陶碗,心里好生满足。吃过这么多阿姊做的饭食,每一样都可口,但他最喜爱这速食汤饼了!

他还在细细回味,眼前却突然飘来一阵阴影。

一抬眼,一个身穿青色大袖圆领官袍,头戴直角蹼头,脚蹬乌皮官靴的白?胡子老先生,他背着手?,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个。

沈济连忙起身长揖到底:“学子拜见先生。”

他本以为自?个违反了什么规矩,才引得监考的老先生过来,因?此将自?个从早上到现在的所有都回想?了一遍,想?得脑门又滋滋往外冒汗了,还是没想?出?来自?个犯了什么忌讳。

结果?却听头顶上那苍老严肃的声音问道:

“小学子,你这沸水一冲便能食的汤饼打哪儿买来的?”

沈济呆了呆,抬起头来,半晌才回答:“……没处买,是我阿姊做的。”

那老先生闻言蹙起花白?的眉,那神色隐隐有些遗憾的样子。

三?年寄人篱下,让沈济变作?了个察言观色的好手?,忙补充道:“好叫先生知晓,我家是开汤饼铺子的,就在金梁桥旁的杨柳东巷,名曰沈记汤饼铺。我阿姊做汤饼的手?艺是家传的,不仅会做汤饼,还会做烙饼、笼饼、各色糕点,满汴京都是独一份!”

姚博士细细记在心里,面上却轻咳一声,呵斥道:“考学自当一心一意,怎能还记挂着家里的生意?君子不以废言,文人不以言利,还不快坐下!认真做题应考!”

“是。”沈济赶紧坐下了。

姚博士背起手?预备接着巡视,结果?又听“滴答”一声,那斜对面的考号里坐了个生得很有些肥胖的童子,只?见他两眼发直地盯着沈济收在一边那吃得精光的陶碗,已经光闻着香味便沉醉其?中一般,嘴角缓缓地流出?口水来,竟直直地滴在了桌板上。

那模样实?在难看,姚博士望着都不知说什么好,无?言又嫌弃地走开了几步,忍不住对身旁陪同的厢军痛心疾首道:“我大宋汴京的童子,一碗汤饼便动摇了心神,没一点定力!如此下去,这天下、这江山社稷,还有什么希望呀?”

那汤饼的香气还未消散,丝丝缕缕地回荡在空气中,直直往人鼻子里钻,厢军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姚博士说得是。”

心里却在想?,沈记饼铺……金梁桥杨柳东巷……嗯……等过几日下了值,他也?要去那尝尝鲜才行?。

***

随着时日推移,过了饭点儿,午后的阳光也?渐渐西斜,来买东西的人便又更加少了不少,连在考场外头摆摊儿的小贩都少了一大半。但济哥儿还没出?来,沈渺与湘姐儿还得再等会儿,她?起身数了数,还剩十来个欧包没卖掉,不知下午能不能卖掉。

卖不掉也?没事儿,这东西能放好几日,回头自?家当早餐吃,这样整个吃或是切开了再烤上一烤,夹点儿荷包蛋、鸡肉与菜叶子,做成三?明治也?不错。

还能给顾婶娘一家子也?送些。巷子里不少人议论她?,顾婶娘回回都是替她?周全说话的那个,但顾婶娘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她?偶然听到过几回,便一直记在了心里。

扭头一看,湘姐儿被这日头晒得已有些困了,她?在家里这时辰已经抱着被子睡得打小呼噜了。孩子觉比大人多,睡得多长得快。沈渺便将大箩筐翻过来擦了擦,把她?装进去,这样她?坐在里头,后背有处倚靠,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沈渺也?往树下更阴凉处一挪,将装了欧包的小筐放在膝上抱着,钱罐子放在腰后藏着,她?被日头晒得浑身懒懒的,便也?索性闭眼睡上一觉。谁知,没一会儿,辟雍书院的门内走出?来几个头戴文士巾、身着前胸绣凤鸟白?堎长衫的学子。

大袖当风,他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儿,有说有笑。

许多人看向他们,眼中都饱含羡艳身前带着凤鸟绣纹,这几个显然都是辟雍书院里排头的“甲舍”监生,去年金榜题名的进士有三?成出?自?内城国子监上舍生,另有两成便都出?自?辟雍书院,这些学子如今虽是白?身,但不出?几年,一旦考中放出?去便是七品官。

尤其?,这几个少年郎生得也?都不俗,这般信步而来,自?然人人都侧目了。

不少小贩眼尖,接二?连三?挑着担凑上前去,又被几人随身的书童呵斥而一哄而散。几人商量着往郊外尧山庙登高踏青的事儿,唯独只?那几个少年郎中,其?中有一个个头最高、生得最好的,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视线遥遥落到了驿道旁的海棠树下。

“谢九,你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