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可方皓还是挺执着,他还是没放下这个话题:“要不你还是别飞了。”

陈嘉予觉得他好像没懂自己的逻辑,就又解释了一下:“就是正常调个班,这种事情一周总是来一回,就是赶上了。”

方皓还是坚持:“你不能也调班吗。”

大早上七点钟的,咖啡因摄入不太够,陈嘉予有点头疼了:“调的就是明天的班,我电话里都应了,再改的话人家又得找人调,”他顿了顿,看着方皓,还是抛出了最后一句:“再说了,你不是就不喜欢我搞特殊吗。”方皓的执着和认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唯有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如果这个执着劲儿用错了地方,用在了陈嘉予特别有领地意识的地方,比如飞行,就加倍地让陈嘉予心焦。

方皓也不太喜欢听他提起来搞特殊这件事,明明都是迈过去的坎儿了,他就回了一句:“这不是一回事儿。”

陈嘉予还是忍着:“算了,就这一班。”他不想说太狠的话,也从来没在方皓面前说过狠话。

方皓见他刀枪不入,也被堵得不行,就破罐子破摔了:“行吧,你爱怎样怎样。”他说完这句话,就去收拾自己的包准备出门了。

“你……别这个态度,行吗?”陈嘉予眼见着他情绪转一百八十度下滑,他本来要在方皓家里面睡个懒觉再回丽景的,现在也不好久留了。

方皓觉得心里面烦得慌,一来他不知道怎么回应陈嘉予早上那句“你想让我怎么做”,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完全想好,二来他对陈嘉予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看法这件事也心存芥蒂。他在屋子里面走了好几个来回,一会儿忘记拿外套,一会儿忘记带水杯,陈嘉予在门口杵着看着他看得他更加无法思考。

看他不回应,陈嘉予又说:“我送你上班?”

他没说这句话方皓还没想起来,说完方皓就转身在玄关处拿了车钥匙,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去吧。”钥匙的叮当响声挺刺耳,把他的好意原封不动反弹回来了,这拒绝的意思也太明显了。陈嘉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起初没打算说什么,在方皓的手扶上门把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没忍住:“你到底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给个准信儿好吗。”

“我……”方皓顿了顿,然后低头看了看腕表,言语上也退了一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得走了,晚上说吧。”

陈嘉予又注意到,他还是戴的旧表,没换过。

那天晚上,辗转反侧的人变成了方皓。他有时间冷静下来想了,虽然之前去练了416号模拟事件却又对自己隐瞒是陈嘉予的不对,但是那天自己看到他和王润泽心神大乱,也是掺杂进去了别的原因。若是那天坐陈嘉予对面的是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老机长,隐瞒还是同等重量的隐瞒,但是没有别的滋味。王润泽个子挺高,皮肤晒得有点黑,头发也短,看起来像是喜欢运动的阳光大男孩的样子。若他不是板上钉钉的直男,那很可能就是跟自己一个类型。他不受控制地又想起路家伟给他来的那一出了,那时候他也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然后这幕布唰啦一下就揭开了,搞得他狼狈不堪。方皓之前心里面一直不愿承认,可他现在琢磨明白了,那点异样的滋味叫背叛。他原谅了陈嘉予的隐瞒,可没原谅他的背叛。可这背叛,也是自己给他冠上的罪名,源于他自己的经历和十分私人的情绪。陈嘉予拼来拼去拼不完整的一块拼图,因为自己手里面握着最重要的几片线索。他这样,对陈嘉予也不公平。

因为早上吵的那一架,陈嘉予估计是走得匆忙,在自己之后就锁门走了,床铺收拾好了,但是他睡觉时候穿的T恤就叠在了书桌的椅子背上。他拿起来闻了闻,上面是有陈嘉予独有的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那天去他们家,他也没注意看是什么牌子的,但是挺合适他,深沉的木香,像是冬日森林里面陈年的树,也像壁炉里面燃烧的温暖的火。这会儿,他又想起昨天晚上陈嘉予伸到他衣服底下的手了,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有点想跟他做爱。

樊若兰早年间还教导过他,狠话不能过夜。想到这里,方皓拿起手机给陈嘉予发了个消息:“嘉哥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他跟了一条:“没睡的话打个电话聊。”他想,压在心底的一些事无论早晚都要见光,不如他主动说出来。

可陈嘉予没回。这次是他先睡着了。

事实证明,樊若兰五十多年的智慧和生活经验不是白来的,因为陈嘉予这一走,差点就没能回来。

第64章 襟翼

=第38节=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陈嘉予签到之后五分钟,才看见段景初姗姗来迟,从走廊另外一边走进来。他跟陈嘉予打了个招呼,可是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两个月那一堆事儿,陈嘉予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的。

可糟心虽然糟心,他们也不是民航第一个内部风起云涌的机组,同在一个公司飞得久了难免遇上有利益纠葛的看着不顺眼的人。陈嘉予还是默认大家在岗位上还是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反正他自己是这样。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也和段景初分别走着流程。

飞行员的工作说起来帅气,可这帅气的基本也就是起飞落地那几秒,事实上飞行的日常工作非常琐碎,且每一步都不能做错。陈嘉予在无线电里面问签派起飞时间,问放行有没有流控,喊加油车和排污车,绕行飞机做机体检查,看地面加油,然后才能上机,要交叉检查飞机控制面板的航程、导航数据。最后,机组核对好了放行舱单,对塔台报起飞简令,才能关门。

这一切,跟岳达超这种关系好、默契高的副驾驶来做,陈嘉予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可是跟段景初,陈嘉予觉得这都得两个小时过去了。还好,这次乘务组里面,有程萱和杨飞飞,是他也合作过的熟人,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而浦东因为之前塔台事故的影响,几乎每天入场和放行都在流控,在地面等待要至少四十五分钟以上。陈嘉予也没办法,就原地干等着,驾驶舱是安静而尴尬的沉默。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早上他看到方皓的微信了,但他五点就起来赶去机场了,踩着点签到开始航前准备的。他是飞完第一班以后,才得空简单给他回了一个“晚上回北京说。”如今,虽然有时间,但是他却没精力想自己个人的事情。

就在即将挂拖车的时候,段景初突然对他说:“嘉哥,今天我主飞吧。”

陈嘉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来的时候他和岳达超搭班就是他主飞的,他其实不介意交换驾驶权,主飞和监控飞行员也没有说哪个更轻松一说,都有自己的责任区。但对方是段景初……

段景初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又说:“之前着陆灯那件事,我做的不到位,这次我来。”

陈嘉予心说,他居然良心发现了,无论他是否是真诚,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陈嘉予只能同意:“那你来飞。”反正技术记录本是最后签。

2小时25分钟的航班,真正滑出离地之后,飞起来的时间还是过得挺快的。飞入华北区域以后,陈嘉予从驾驶舱起身去了卫生间。段景初在主飞,但是巡航高度,飞机也连着自动驾驶,飞行员经常飞到一半去卫生间,属于正常操作。他进了卫生间以后,感觉得机体有非常微小的颤动了一下,不是气流颠簸,而是类似于震动的波动,大概只有两秒钟,然后就恢复平静了。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他跟杨飞飞打了个照面,杨飞飞还问他要不要吃的或者水。陈嘉予有点渴,但是念及刚刚的那点震动,他没完全放下心来,就先说了没事,他想赶紧回驾驶舱。

回到驾驶舱以后,他就问段景初:“刚刚怎么了?”

段景初回看了他一眼,说:“没怎么啊。”陈嘉予不放心,自己亲自检查了一排仪表,确定了真的是没问题除了他们是飞得高了一点。11000高度层确实有100节的逆风,他们申请了12000米,是快要顶着737的最高允许上限飞了。飞得越高,空气越稀薄,速度也越快。这个高度也是和华东区调申请批准过的。

陈嘉予是在飞入华北区调管辖范围内一个小时,距离降落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他刚刚是抬头反复检查了仪表,如果飞机有异常,一般情况下,看仪表和指示灯就能看出来。可是这次,问题不在仪表。他是低头才发现,襟翼的操纵杆居然不在零的位置,而是对着“2”度的刻度数字。

“你怎么……”陈嘉予愕然。段景初居然,在万米高空上放了襟翼两度!机翼前缘缝翼的开关不用说,他肯定是给关上了。老737机长中确实流传着一个未证实过的秘诀,就是不开缝翼放襟翼只放两度可以飞得快一点且省油。陈嘉予因为父亲是老飞行的关系,也是听说过这事,但是到今天基本已经是个传言了,他飞了十年,从未亲眼看见任何老机长这样做过,在巡航高度放襟翼当然也早就成了违规操作。

他当时就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立刻语气严肃地说:“把襟翼放回去。” 段景初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么就是少做项目,要么就是多做项目。他不知道段景初是不是在每次自己主飞的线路上都这么做,还是他是趁自己不在就做了这么一次,为了折腾自己。无论怎样,都是很可怕的。

段景初看了他一眼,他可能是没想到陈嘉予在执行进近检查单之前会看到襟翼位置不对,只能说:“收回。”然后手底下动作,把襟翼收了回去。

可是,眼下陈嘉予没有精力去训段景初了,因为他发现,飞机出现了小幅度的倾斜,左边的机翼在往下坠,而操纵杆明显地在往一边偏离是自动驾驶在为飞机的姿态努力弥补扯平着,飞机明显是已经有了结构问题。

段景初也发现了,他叫了一声:“怎么回事?”他语气也很惊慌。

“断自动驾驶!”陈嘉予当机立断,叫了一声。眼见着左翼越来越沉,用自动驾驶维持飞行姿态不是长久之计,所以眼下要排障,纠正问题,不能依赖自动驾驶了。

自动驾驶一断开,即便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陈嘉予也被机身的剧烈动作震到了。机身向左猛地开始倾斜,从15度,到30度,45度,然后50度,整个就是一个轰炸机俯冲的准备姿势。下一秒钟,因为这种结构不平衡,飞机开始向下俯冲。

“操!”陈嘉予几乎是用吼的,“右侧,方向舵!”

北京大兴机场,区调管控室。

王源是值班区域管制,当场就在雷达上面看到了国航1713的高度表不对。陈嘉予他们飞进华北区域范围的时候跟他们申请过高度,因为是一个比较高的高度,王源心里面有印象,所以即使后来他同时监控十几架飞机,也没忘了这事。

王源立刻拿起了话筒,在频道里面呼道:“国航1713,国航1713。证实下高度100。”一转眼的功夫,飞机已经从12000掉到了10010米高。

可是波道里一片死寂,他没等到国航1713的回呼。“国航1713,北京叫。证实下高度9500。”

王源心里面立刻一片瓦凉,他看到国航1713的应答机开着,这叫不到,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