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

舒茉张开手臂，母亲的发丝垂下，一双肉乎乎的手遮挡了本就不开阔的视线，然后去抓妈妈的头发。她被抱在怀里，一个格外温热、软乎乎的怀抱，香喷喷的，妈妈的怀抱。

舒茉睁开双眼，只看到灰蒙蒙的天花板。一点红茶的香味，令她从回忆中苏醒。

她得到了一杯热茶，还有一道委婉的逐客令。舒茉迫切需要下一次见面，对方有些怜悯地看着她，说她一直在用中文喊妈妈，并说道：“你的依赖太沉重，我想这不是我需要的ds关系。抱歉，我想没有下一次见面了。”

舒茉像是刚想起对方是谁，她茫然地放下茶杯，女人的手滑过她的发丝，只留下一条“poor girl”的评价。

舒茉回到家，O依旧关心她的生活，舒茉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总不能说，自己像晴雯快死的时候，梗着脖子喊了一夜的娘吧？

沉重的依赖，只有强大的人能够完全掌控。

舒茉终于把沈秋白从回忆里释放出来，她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静静想他。

他那样轻松、握住她，如此从容。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透露出一点慈善家的高高在上，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温柔，她就沦陷进去，对他言听计从。

他就像被咬了一口肝脏的鲨鱼，落在海洋里，孤独下坠，飘散出淡淡的血腥，她不过是漂浮而过的透明水母，他分明不在她的食谱，明知他的结局是被来往的鱼类分食殆尽，可她依旧垂青、恋恋不舍。

她那样喜欢他的飘渺，迷恋他，就像迷恋死亡。

有关生命的记忆搅成一团，化成冷冷的靛蓝，把所有人的灵魂卷入深海，一块块浮冰将画面遮盖，舒茉落在水里，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他站在甲板，背对她，面对冰川的黑影。分明离他很近，却始终无法靠近，她趟过冰凉的海水，想去抓他，她呼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背影产生了一点波折，不像回头，像是要消失。

舒茉急迫地追寻他，伸手去握他，他好远，舒茉呛着水，无声地喊，那团黑影被水雾冲得模糊不堪，她太无助，一个溺水的人，妄图想去拯救另一个溺水的人，她做不到。

没有声音，只有沉在水里，咕嘟咕嘟，羊水般的寂静。想把呼喊带给他，求他，转身，看到她，握住她，她叫着沈秋白，在海水即将吞没她的眉眼时，她看到了那个身影回头…

却是母亲的面容。

舒茉陡然惊醒。

第八十一章

舒茉被冷汗打湿全身，她呼吸粗重，嗓子如同被刀割过，疼痛无比。她坐起身，捂着脸痛哭，湿润的双手不断擦拭着她的脸颊，一路带到她的发，她怨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重重拉扯，直到情绪平息。

灰蒙蒙的天，下雪却像在下骨灰，寂静岭般的孤寂恐怖。

舒茉披上衣物，走到河边，在这个太阳都未升起的清晨，对着河面抽烟。或许是掺杂着海水的原因，河面没有结冰，冷风吹来，舒茉幻想着自己迎风走去，把自己浸在冰冷的河水里，走到最深处。

就这么设想，直到天彻底明亮。

第二天，舒茉依旧在三四点钟苏醒，然后到河边，默默点燃手里的香烟。

她起初还坐在长椅，后来便坐在河岸上，最后，和那条河一步之遥，直面死亡。

舒茉抬头，瞧了瞧雾蒙蒙的天，又看了看平静流淌的河面。

似乎是一种幻觉，那个黑影再度出现，舒茉眯起眼，走近，想要看得真切。等她靠近几步，她瞬间确定了里面的人的身份，让她的心率瞬间提高。

她立即冲进河里，高高抬腿，疯狂淌水，两手胡乱地挥舞着，口中叫喊：“妈！妈！”

舒茉爆发出所有的力量，让她游动、接近，她握住那团黑色，奋力向岸拖拽。河水刺骨寒凉，她呛了好几口凉水，双手死死抓住那个人，呼吸变得那样艰难，她仿佛回到出事时的后车厢，为躲避对面的来车，她们的车辆失控，直冲河流，大量的河水倾灌入内，短短时间内瞬间吞没车身。

那一刻，舒茉才明白什么是命运的安排，一切都是可怕的玩笑，无数的巧合都交织在她的生命，而她就是噩运的化身，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她感到无错，恐慌，绝望，是妈妈打碎玻璃，把她从车厢中拽出。

舒茉从水里睁开双眼，浑浊的河水阻碍了她的视线，她在水中挥动双手，想要出声叫她，但无法说话，也无法看到母亲的身影。

没有方向，缺氧令她大脑发昏，她用手去触摸，双腿因为寒冷而肌肉抽搐，忽然，她感受到一道温热的触感，掐着她的腰，将她向上托举。

她确认那就是妈妈。

舒茉握着她的手，摆动两条脆弱的双腿，想要带着她向上。

可她从手中脱离。

不…她就在手里。舒茉的双手抓着她的衣服、抓着她的手臂，妈妈就在她的手里。

舒茉将母亲拖拽到岸上，像是预演过无数次，她清理了母亲口中的异物和河水，然后就是胸部按压和人工呼吸的交替。

“没事的…”舒茉呢喃，“妈，茉茉在这里，妈…”

她为母亲倾灌着氧气，为她按压胸口，不知疲倦。

妈，醒醒吧，妈，睁开眼睛。

再看看我，再看看茉茉。

我会听话，我会懂事，我不和妈妈吵架，只要你能睁开眼睛，我什么都愿意。

妈，求你，再看看我，再看看我…

舒茉不断呼喊着，试图让她恢复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她剧烈咳嗽一声，呕出一口河水，胸口起伏，响起粗重的呼吸。舒茉瘫软在地，又惊又喜地扑过去，抱着母亲的脑袋时哭时笑，她迫不及待地撩开母亲的发，笑着抚摸她的脸，等待那温柔的视线重聚眼瞳。

却惊讶地发现，她不是母亲。

舒茉的笑凝固在脸上，她僵硬地看着那个陌生而苍老的面容，只觉得灵魂瞬间被扭曲成一个呐喊的鬼魂，令她尖叫着，踉跄逃离。

*

没有白天和黑夜，舒茉浑浑噩噩地蜷缩在她的小窝，不再出门。

她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包括所有电子设备，她不想和任何人讲话，一条受了创伤的小白狗，摆出很刻板的姿势蜷缩在角落里，回避着本就不温暖的阳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段时而急促，时而断续的敲门声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