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到半夜,准备散伙,O的朋友开车送她回去,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支,对方接了,舒茉自己也含进嘴里。
啪嗒一声,火光亮起,男人的脸晦暗不明,舒茉撑着额头打量他,猫儿似的眼,对方还在看着前方,等对上她的,便笑了。
张开口,一点法国风味的英语,不过听着并不蹩脚。他提到了O的法国名,问舒茉和她是怎么认识的。舒茉大方承认自己是圈内的,对方又问,她是否单身,有没有主人。
原来是O的货源。
舒茉打量他,一件高领黑毛衣,挂着银色的链子,耳朵上还有一枚银色的耳夹。身材不错,性格也不错,长得也很年轻,刚才在酒吧都没注意到,因为他太安静。
舒茉喜欢安静的男人。
她望着他,思绪飘忽,最终回了“no”。她没有主人,也没有男友。
本想让他送到学院门口,她自己再走回去的,但她太懒了,最终还是说了房子的位置。车停在门口,男人下车,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他靠在门上,询问她晕不晕,家里有没有人照看。
“我还好。”舒茉走了两步,他却没离开,像是在等她邀约。
舒茉摊摊手,刚想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就看到他把视线落在她的车上。
“你的?”
“嗯。”舒茉下意识说,“爸爸送给我的毕业礼物。”
男人抱着胳膊,耸耸肩膀,说了声cool。
舒茉的手搭在车上,想起他抱着她,说宝贝毕业快乐,一时眼睛刺痛,她突然想要逃避,逃避这些回忆,所以她摇摇头,走向门口,和男人道别,迅速钻回了房间。
舒茉喝了不少,一进屋,胃里翻江倒海,抱着马桶吐了半天,打开手机,好几条O的消息。
【O:Paul说把你送回家了】
【嗯,我在家】
【O:怎么样,喜欢吗?他话少,技术好,几把贼大,法国人,你懂的】
【确实不错】
【O:不过先相处啦,他似乎蛮喜欢你嘞】
舒茉洗洗脸,往窗外看去,Paul向她招招手,舒茉捂着额头,歉疚地向他点点头,似乎确定没事,对方才开车离去。
【O:忘记情伤的办法就是迅速开始下一段邂逅!】
情伤?这算哪门子情伤?舒茉没感觉自己受伤,而且她和沈秋白是什么情?一个金主爸爸,一个受包养的女人,谈什么情?她好像把沈秋白从生命里迅速沥出去了,只剩下他们对彼此冷硬的态度,她甚至不想回忆他的脸,她的视线太低了,全是他的肩膀、下巴、腰,甚至他的腿,他的脚。
唯独他的面容覆盖一层迷雾,让她看不真切,最后,像浮冰一样飘远了。
第七十九章
舒茉最近常去酒吧厮混。短短几天的锻炼,酒量就好了不少,不过依旧以呕吐结尾。
舒茉有段时间暴食严重,东西堵塞在喉咙里,她会迷恋那种阻塞、窒息的痛苦,胃好像被撑起的气球,十分沉重。等吃得差不多,舒茉又会立即去厕所催吐。呕吐时胃向内收缩,腹腔紧张,引起一阵酸疼的痛苦,然后从喉咙里涌出,带着无数眼泪。
如此往复,胃液倒流,喉管、肠胃通通被折腾得脆弱不堪,不断生病。舒茉拿到了许多药物,不管剂量一起塞进嘴里,又收获了头晕甚至中毒。
无人管教,自甘堕落。
她会和初中辍学的混混一起去外面鬼混,被老师报警抓回,在学校也从不安分,逃课、染发、躲在厕所抽烟,被所有人嫌弃。
不知情的老师要打电话叫来她的家长,大家又表情丰富,讳莫如深。
舒茉却很坦然,她没有爸妈,还笑着问老师要给谁打电话。
该给谁打电话?
那天舒茉拿起自己的翻盖手机,静静敲下母亲的电话号码,再听一亿次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年少无知,想用作贱身体的方式表达痛苦,同样因为表达的方式太偏激,好像重伤的刺猬,非亲非故,没人会闲着想去帮助,再惹一身骚。
那时候她只想早点死掉,想见妈妈。
后来…姑姑来了,一个圣洁的女人,玛利亚都得逊色三分。在所有人的故事里,舒文秀都是圣母的美好形象,就连她出现那天也像神迹,她背着光走进狭窄的办公室,珍珠白的套裙,圆头的矮跟鞋,还有她温柔的笑容,都发着神圣的光芒。
当然,舒茉只被迷了一瞬,就立刻凶相毕露,她像只野狗,挣扎逃窜着,不准许任何人触碰她,义务教育成了恶犬最后的兜底,她不被放弃是法律赋予的权利,却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噩梦。多想赶紧把她甩开,舒文秀成了唯一的救星。
漂亮高雅的文秀姑姑一把握住舒茉的手臂,就连舒茉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完全挣脱不开,不管怎么敲打,怎么掰她的手指,舒文秀都巍然不动,就这么把她拖上了汽车。
舒茉对舒文秀的记忆很浅,父亲去世后,母亲离开了舒家,独自带她,她们便很少联络了。舒文秀和外表不同,实际上是个严慈相济的老师,舒茉起初的耍泼行为在她眼里都是小儿科,被治得服服帖帖后,舒文秀才彻底蜕变成圣母玛利亚,哪怕舒茉都上高中了,依旧会把她抱在怀里,亲她的脸颊,说着“我们茉茉怎么这么棒”。
三年里,事无巨细,对她悉心照料。
舒茉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幸福下去的,为了姑姑,她那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变好,舒文秀说得每一件事她都会做到,她想要的不过是和姑姑永远在一起。
可病魔夺走了姑母的生命。
她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拯救了另一个生命。
最后的苦情戏,怕影响她考试,舒文秀选择了隐瞒,六月底便匆匆离世,只留下一句好好生活。
现在她坐在酒吧高谈阔论,和那些男人们讨论哲学和政治,她满腹学识,在这里卖弄风骚,玛丽莲梦露般受人拥趸,在自我营造的幻梦中,不断倾倒甜蜜的石榴汁和葡萄酒,张开手臂,从天而降的礼花将她吞没,纸醉金迷时,对面递过来一支自制烟,她抬起眼眸,就听到低沉的诱惑。
他让她尝试。
所有幻想瞬间旋转收拢,然后被抽水马桶带远了。
她凝望着这支烟,还有对方调笑的面容。
舒茉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她站起身,在他们的拉扯中逃离,外面冷风刺骨,舒茉裹起她昂贵的皮草,酒吧外围挤满了没能入内的男人,调笑、甚至伸手,都让舒茉惊恐恼怒,她用英语和中文吼叫着,呵退前来搭讪的男人,高跟鞋成了美丽的枷锁,令她行走不稳,向路边的垃圾堆倒去。她扶着电线杆,勉强站直身体,又开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