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允咬唇嗯一声,犹豫转身时,听见顾浅在她身后低声轻喃:“到底还是你爸厉害,只有他知道你喜欢什么。”
嘉允顿了顿,终究还是选择走出家门。
夏日路旁的参天古柏在地面投下一大片浓荫,温柔沉默的少年站在树下,细碎光影在叶隙间晃动,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少年见到她,清逸干净的眉眼同双臂一起舒展开。
嘉允跑着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语气很是依恋:“阿许,今天咱们去西山玩,好不好呀。”
计许张臂牢牢接住嘉允,低头亲吻她雪白稚气的面庞,“好。”
满树的蝉鸣渐渐催生出燥意,暑中烈日炙烤着路面,空气间如同漂浮着滚滚闷热的溶液。计许扶起靠在树旁的自行车,低声说:“你斜着坐。”
嘉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短裙的裙摆,应声道好。
骑车下坡时车轮压过山道上的碎石路面,嘉允坐在后头搂着计许的腰,脸颊轻轻贴覆在他清瘦的背脊上。两旁竹林间的清风蕴着微微凉意,吹过少年的衣摆,吹过蓊郁的竹梢,又折返回来拂起她的裙角。
“阿许,我们来做盲听训练吧。”
微风将她的声音吹散,轻飘飘地落向计许耳边。
“好。”
这是他们常做的一项训练,他需要不看口型去重复嘉允说的话。
嘉允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说,下周回来。”
计许跟着重复,经过路口时左转,往西山的方向骑。
第二句是:“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是遇见阿许的季节。”
计许轻轻扬起嘴角,说:“我最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是遇见嘉允的季节。”
“错了错了,不许你自由发挥!”
“好,我知道了。”
去西山的道路两旁植满高大繁茂的洋槐,落地成荫,车轮碾过一洼浅浅的水坑,嘉允在停顿很久后,说出第三句话:“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计许愣了一下,声音极轻但尤为笃定地重复:“嗯,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感觉到腰间那双细瘦的手臂收得更紧,随后温热细密的吻落在他脊背的位置。西山渐近,不远处隐约能看见山顶寺庙的青瓦尖脊,即将离开浓荫遮蔽的砖石小径,叶隙间筛落下的碎影在他眼前蒙上一层短暂模糊的光斑。
与一阵长久的缄默中,他仿佛听见嘉允极小声的在他背后说了句话。
一时恍惚,前轮压过一块碎石,车身猛地一震随之彻底停下来。计许回过头,沉黑澈亮的眸光牢牢滞留在嘉允脸上,他张口,几乎是无声地问出这四个字:“你说什么?”
阳光刺破稀薄的云层落在嘉允侧脸,她抬起头,光影浮动转换间,所有的情感都在此刻变得清晰而热烈起来。
因为,他又一次听见嘉允说:“阿许,我爱你。”
End
西山近在眼前,顶着正午时分,山下往返出入的人并不多。
他们将自行车锁停在山脚一间杂货铺的墙角,选择徒步上山。
昨夜落了一场暴雨,直至天明方才收煞。微风将山道两旁密植成林的楠竹吹得簌簌轻响,雨露坠在竹梢间碎碎落了满地。
山不高,眼见着前方就是一处寥落破败的庙宇。
嘉允望着眼前坍落了小半的灰青土墙,面色很是难看。
“什么啊······荔荔和我说西山的万佛寺香火很旺的呀。”
可眼前这所荒凉的无名寺庙顶多算得上是几间违章建筑,计许抬头望一眼那蛛网密布暗漆剥脱的牌匾,显然也是愣怔了好几秒。
匾额上的字体早已脱落得七零八碎,殿前大院内的贝叶棕下有一个小沙弥,正抱着一个大大的扫帚吃力地清扫庭院,他闻声朝寺外瞧了一眼,当即放下扫帚跑回大殿内。
片刻后,身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就已经抱着几柱香灯与烛火跑到他们面前。
“阿弥陀佛.......”小沙弥约莫六七岁的模样,颈间挂着一串长长的念珠,口中振振有词地说道:“恭喜二位施主成为本寺今日首位香客,若买柱香火供奉,定能鸿运高照。”
嘉允和计许互看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沙弥仍用着天真的语气往下说:“我们寺求姻缘是最灵的,不求姻缘还可以求签,求护身符、平安带、经书、佛像、呃....还有供果、手串……所有你想求的东西我们寺里都可以求到啦,二位施主,你们要不要进殿来看一看呢。”
小沙弥最后说到激动处,双手忍不住地挥动起来,至此怀中抱着的香火陡然掉落,砸了满地。小沙弥受惊瞪圆了眼,望着满地碎断的香烛扁了扁嘴,计许弯腰替他捡起地面上的残次品,眼见着要归还给他,那小沙弥竟生生往后倒退一步,哽咽着哭起来。
“呜哇......香...香火都碎了,师父师兄回来定是要责罚我的。”
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哽咽着说:“我不要挑水劈柴,我不要哇.......”
计许心软,见不得孩子哭,放下手里的香烛,上前哄那小沙弥:“别哭啊,这不只碎了两根么?”
小沙弥吸吸鼻子,上前抓住计许的胳膊,软声细语地喊他:“施主.......”
计许替他轻轻擦去眼泪,无奈地看向嘉允。
“行了行了,我们买下你这些香火还不行么?”嘉允扯着计许的胳膊,将他从小沙弥手里抢回来。
圆头滚脑的小沙弥一听这话顿时止住了眼泪,小心走到嘉允跟前,同她说:“香灯一百一个,两个两百。香烛八十一根,这里一共五根。五八.......”
“你小子坑我啊?!”
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冲嘉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最终嘉允只同意给两百,计许将钱递给他,小沙弥欢欢喜喜地接过塞进自己的僧袍里,并道:“谢谢二位施主,小心脚下,请往里走。”
跨过门槛,踏上院内的青石板路,那棵高大蓊翠的贝叶棕下堆着一排排砍切整齐的干柴,走过穿堂,大殿内暗沉沉的一片,佛龛内冷寂地供着一尊三世佛,前夜炉鼎内的香灰还未扫去,而供桌上的残烛早已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