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向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他写下宫羽名字的那一刻起,万千的重担仿佛都消失了,好像自己受的苦已经通过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渡到了宫羽身上。一定要休克,陆向舟在心里想,要休克,最好再来个大出血,只要不死,怎么着都可以,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看见宫羽为自己真情实意的操次心。

“行吧,”医生已经彻底无奈了,“你心态还挺好的,之前我看过好多个迫不得已得流产的Beta,都是哭天抢地的,觉得日子到头了。”

“那没办法啊医生,感情不好痛苦,感情不好有孩子不是更痛苦,两权相害取其轻吧。”陆向舟推了推眼睛,一副看淡红尘的表情,所以谁也不知道一秒钟前他的心里曾冒出过多么疯狂的念头。

“也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医生下意识点了点头,“那我先给你开抑制孕激素的药,你吃一周之后来医院验血,如果激素指标降到了标准值,我们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好的,吃药期间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别和其他药混吃就行了,怕产生什么化学反应。不过这药副作用有点大,会导致你体内激素紊乱,头晕眼花是正常的,严重的可能还会呕吐和过敏,你注意一下,这几天最好不要乱跑,多在家休息,等药效过了就没事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

“行,没什么事就去拿药吧。”

从诊室到取药口的路上陆向舟通体舒畅,什么烦心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恨不得一路哼着小曲过去,可真正拿到药的那一瞬,恐惧和后怕才如同海浪般层层叠叠的淹没了他。

失去子宫啊,这可不是剪个指甲烫个头发的小事,是切子宫啊。不是说人生一定要有个孩子,但选择不生孩子和不能生孩子,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事。陆向舟捏着那薄薄的药盒,一下懵了。

就这样了吗?只能这样了吗?这孩子我真的不能生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绕着圈在他脑子里面打转,药还没吃,陆向舟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就连走路都有些脚步虚浮。做决定总是痛快,但承担后果永远漫长而琐碎。他怕自己后悔,不是后悔离开宫羽,是后悔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草率斩断人生的机会。被宫羽无视和抛弃的痛苦能在今天刺激他的神经让他疯到不管不顾,那么10年以后也能吗,20年以后也能吗?他会不会有一天已经可以平静地消磨掉这份痛苦,却独独对无法生育的遗憾难以释怀。

可如果真的生下来呢?

他可以确保有了孩子也能和宫羽断个干净吗?宫羽这份无休止的冷漠会不会通过他传递到孩子身上?那孩子是会变得像他一样敏感脆弱,还是像宫羽一样无情自私?拥有这样的孩子是不是比不拥有孩子更加可怕?

陆向舟发现这道题的左右两端都是无解,没有孩子,痛苦,有孩子,得和宫羽纠缠一生,也痛苦。手里的药仿佛不是药,而是一纸判书,决定他是躺着死,还是站着死。

“阿嚏!”

挣扎还没有得出结论,从喉管通过鼻腔爆发出来的喷嚏一下子将陆向舟拉回了人间,紧随其后的就是寒意,从毛孔蔓延至每一寸肌肤。这是感冒的先兆,如果置之不理,按照他的体质,接下来就是咽炎和发烧。所以这相当于上帝又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陆向舟心想,堕胎药不能和其他药一块服用,如果他想堕胎,那就得在高烧里经历一场或许还算得上大的手术,而如果他想先治好这感冒,那堕胎就会被流放到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之后,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堕胎的勇气...或者条件?三个月大的胎儿,是他说堕就可以堕的吗?

陆向舟晕到想吐,反复的推敲和思虑都没有办法给他任何答案。于是只能叫了辆车回到家里,想着也许睡一觉会好一些。睡一觉,让感冒的症状不至于来得那么快那么猛,让他已经超负荷运转的大脑稍微停下来一些,那么也许他可以在醒来后得到一个答案。

宫羽回家时发现所有的灯都亮着,陆向舟在家,但是没在客厅里。他挨个房间推开门,最后在床上找到了缩成一团的陆向舟,裹着两床被子,整张脸只漏了个鼻孔在外面,不仔细看,甚至分不出他的正反面。

“怎么这会儿了还在睡觉?吃东西了吗?”宫羽伸手掀被子,却摸到了个烫山芋,“你发烧了?!”

陆向舟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吵醒,一下子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下意识拽紧了被宫羽拉开的被子,翻个身,打算接着睡。

“别睡了!起来我给你量个体温,吃药了没?”

“没,你别吵我,让我再睡会儿。”

“没吃药你睡什么睡?”宫羽又把陆向舟的被子给拉开了,“先吃药!让你昨天晚上作死睡客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我不吃!”陆向舟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作一团,整张脸全是不正常的潮红,“我不吃,你能不能别烦我,让我好好睡一觉!”

“不能!”陆向舟一急,宫羽脾气也上来了,“不吃药你这烧能退吗?睡一觉起来更严重了怎么办?”

“再严重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两个人像是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你自己的事?!陆向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严重了难道不会传染给我吗?!”

“你那么大个Alpha感个冒怎么了?是会死吗?!”

“陆向舟!!”宫羽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揪着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我感冒没什么关系,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要接触多少孕妇?她们能感冒吗?!她们被我传染了你承担得起吗?!”

“操!!”

陆向舟这一瞬间动作快得宫羽都没看清,好像就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从床上冲到了卧室门口,手里还拽着个什么东西,边冲边大声嚷嚷:“我他妈睡客卧总行了吧!你金贵就滚远一点!别他妈到我这儿来找不痛快!”

“嘭!”客卧门被砸上的声音接踵而至,然后是落锁的声音,踹椅子砸墙的声音。宫羽整个人愣在原地,心道他这是发烧还是发狂啊,怕不是得了狂犬病吧。

客卧里,对着桌椅好一通乱砸的陆向舟突然撕开了手里的药盒,抠出两粒直接往嘴里塞,也没喝水,就这样咽了下去。

“行,那就站着死,咱俩谁都别后悔!”发烧的嗓音还很嘶哑,陆向舟发完火,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第10章

就这样了?

陆向舟盯着空了两片的堕胎药,知道一切都结束在了这个瞬间。久思无果的难题被推给了巧合,无论怎么看都带着天意。如果是平时,陆向舟也许还会感叹一句命无莫求,但现在,发烧引起的头疼蔓延到了全身,药片的苦味和他口腔本身的清苦相比竟然不堪一提,身体像是自己有主意一般,情不自禁地就倒在了床上...

“药...”最后仅记得在闭眼前把那承载命运的药片紧紧地拽在手里,坚硬的铝箔包装划破了掌心,好像出血了...又好像没有...

“吱呀”

宫羽在斗柜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客卧的备用钥匙,然后像做贼般悄悄推开了自家的房门。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被陆向舟发火踹翻的椅子孤零零地倒在地上,白色的漆皮掉了一块,碎片刚好崩到门口,被宫羽一脚踩了个粉碎。

“居然又睡着了?”

半小时前还怒火冲天的人现在安静得像只猫,宫羽难以置信地拽了拽他的胳膊,发现是真的睡着了,没有在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软了一下。

“你说你,跟我赌什么气,好意关心你,你还要上蹿下跳的,不吃药受罪的是谁?还不是你自己吗?”

说完又探手摸了摸陆向舟的额头,还是很烫,怕了这祖宗的脾气,宫羽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人叫醒,只是轻轻在他脑门上贴了快退烧贴,觉着多少能管点用。大而方正的退烧贴差不多挡住了陆向舟的全部额头,衬得他本来就小的脸又更小了一圈,长长地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宫羽看了看表,八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吃饭了没有,吃了几顿饭...他真的是觉得陆向舟难搞,缕不顺,养不熟,永远会爆发各种各样的不开心,是个情绪稳定性非常差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Beta呢?

当初他答应和陆向舟结婚,一是不想拂了陈敏的面子,二是他确实很想找个Beta。宫羽性子稳,又遗传了爸妈的古板基因,不爱搞情情爱爱那一套,也受不了别人给他玩煽情,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只能走相亲结婚这条路。不用长时间谈恋爱磨合,也不用费尽心思你追我赶,找一个和他同样无聊但稳定的人,然后平静地渡过这一生。这样的人,当然最常出现在不受信息素干扰的Beta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