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问,问仔细点,以后没这机会了。”
以后,没,机会。宫羽仔仔细细地把这几个词在心里铺开,从前往后,又从后向前,突然荒唐地想,如果自己现在不问,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这个以后,那他是不是就永远还留有一个机会。
“五分钟,不问就滚,然后别再用任何方式在我面前出现。”
可是陆向舟不会给他这种虚妄的机会,宫羽把涌到眼眶边上的酸意逼了回去,哽着脖子问道:“那天...你无意听到我说你不重要的那天,想告诉我的事情,是不是你怀孕了?”
“是,但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答案,我觉得很诚实,很合理,所以就把孩子拿掉了。”
“但...但你中途发了烧,发烧是不能”
“可以,事实证明是可以的,只是会有些副作用,算是给你们医学界提供了一些新鲜案例。”
“副作用是什么?”
“出血吧,不知道算不算多,你那天回来说你那个病人出了很多血,要不你详细描述一下,我比对比对,看能不能给你一个比较客观的答案。”
这句话陆向舟说得很轻松,仿佛根本事不关己。
“我...你...你那天...怎么去的医院?”
“120,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应该没你去医院的速度快。”
“痛...痛吗?痛不痛?是不是很痛?是不是”
“宫羽,”陆向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清醒了,“你要不想问,又没什么想说,就赶紧从这里消失,我不是搞慈善的,没工夫接收你这些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我...我不是...向舟我没有...我...”
“没有什么?没问题了是吗,那”
“有!有的,还有的!”宫羽长满胡茬的脸上吊着大大的黑眼圈,就算这副皮相长得再好,此刻也绝当不起一个帅字,甚至就连能看...算了,他自己估计也不在乎这个了,现在能再和陆向舟多说一个字,都算是天大的运气。
“那场手术...成功吗?”
“怎么判断成不成功?人没死,还活着,算是成功吗?还是您有更高的指标?”
“你...你的平衡器脱落很久了,可能之前那阵胃痛...就...就已经发炎了,我...没有注意,也没往那边想,所以......”
所以?陆向舟突然有点想笑,所以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的理由是宫羽没注意到他胃痛的真实原因?这是什么黑色幽默的模范样本?
“没事,您已经很尽职尽责了,毕竟这么小个手术还要亲自来做,是吧?所以还算成功吗?你主刀,应该不至于出问题吧?”
“没有,很好,都...都很好。”
“行,那我谢谢您了,要不忙着拯救世界的话,再多给我几分钟呗,现在氛围挺好的,突然想再和您聊两句。”
第60章
宫羽哪里会不愿意,别说聊两句,只要陆向舟想,从现在开始聊到他死都行。
“好,那再喝点水好吗?或者你现在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打点粥来,你不是很喜欢吃我们食堂的小米粥吗?现在正好有。”
“不用,我不饿,再给我杯水。”
“诶,马上!”
陆向舟看着宫羽一个箭步冲向床头,拿着他刚才用过的一次性杯子开始倒水,那杯子不大,很快就能倒满,可宫羽却花了十好几秒,因为他的手一直在抖。
即便是从来没有被爱过,但宫羽这个人,陆向舟真的是再了解不过了。
他身上有太多无法消磨的责任心,只要认定是自己的该承担的,就一定会尽全力负责到底,而这中间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就会像现在这般惶恐又愧疚。如果非要给这愧疚水平打分的话,肯定非常逼近一百。
是非常逼近,不是等于。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没有很想拿掉孩子,中间有无数次,真的有无数次,我希望你能拉我一把。”
温水顺着陆向舟的喉管缓缓滑进胃部,和此时冰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宫羽想要接回水杯的手被这句话冻在半空,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人生的所有应对经验此刻也都派不上用场。
“但是你没有,”陆向舟轻笑了一下,靠回床上,空了的水杯就这样虚握在手里,没有任何要递给宫羽的意思,“你不仅没有,还推了我几次,当时我想不通,但现在回头看,其实你是在帮我吧?也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养得了孩子呢,能力不够,耐心又不足,如果没养好,你岂不是更烦我?”
“我”
“但我确实很嫉妒,”不想给宫羽搭话的机会,陆向舟半闭着眼,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说我和别人分高低,但孕夫总不能分高低吧,都是怀孕的人,凭什么他可以坐在有暖气的办公室里,听你一点一点的分析病情,而我就要冒雨站在阳台上?那时候才几度啊宫羽,就算有个小屋檐,雨也还是会被风吹到身上的,真的很冷,冷到我觉得即便穿好几层羽绒衣都不够,何况我穿的还是风衣...不过好在你及时说了我一点也不重要,否则我可能真的会在那场雨里站到最后,那样我岂不是太傻了。”
空气中呼吸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还夹杂着一些来自于鼻腔的杂音,陆向舟往身旁瞥了一眼,在看到一对通红的眼眶后又尴尬地转了回来。这太稀奇了,他心想,自己有生之年不会真的能见到宫羽哭吧?
“所以还是得谢谢你,”那就哭呗,他说话图爽,宫羽哭也图爽,反正都离婚了,谁也别想碍着谁,“要谢谢你把话说得这么绝,让我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都能翻出来品一品,只是可惜我当时没有见到你的表情,如果有幸得见,想必这婚我会离得更加痛快。”
“我不知道...向舟,我那会儿真的不知道你怀孕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
“所以你为什么不知道?我是偷着怀孕的吗?还是我在家里施了什么隐身术?那么多次干呕你看不见,明明吃得很咸的人开始喝粥吃淡你看不见,原本身体很好的人一天至少几十次捂腰你也看不见。噢,这也不能怪你是吗?毕竟你是产科医生,这些症状是不太容易能看出来的。”
刚才还虚握在手里的塑料杯被陆向舟握成了一团烂泥,挤在手心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宫羽抬手想要帮他把纸杯接过来,结果刚一抬手眼泪就掉了下来,只好转身用胳膊挡住眼睛,有几分狼狈,也有几分可怜。
“多稀奇啊,这就受不了了?”可惜陆向舟并不觉得,“被无视的是你,还是被迫打胎的人是你?别这么矫情,这样会显得我有点太坚强了。”
“向舟...”字如刀剑,宫羽艰难地转身,慢慢走到陆向舟床边蹲下,用无比凄惨的语气哀求道,“都是我不对...全部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狡辩,我也...也没有狡辩的资格,但,但能不能让我弥补你?求你了?能不能让我陪在你身边?不当爱人哪怕当条狗都好,让我做一点”
“不行!”陆向舟突然变得愤怒,“你求我?那我求谁?我也想求求你,宫羽,过去的十年我都想求求你,不当爱人也行,哪怕当条狗都好,看我一眼,求求你看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你看了吗?!”
“我...我以后”
“没有什么以后,凭什么要有什么以后?!真当爱可隔山海,山海也能平吗?别对我做这种道德绑架,我就是要记得你让我滚蛋的嘴脸,就是要记得你嫌我发烧会传染你病人的表情,就是要一遍遍重复你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的样子。否则我怎么对得起那个孩子,我怕他从地府爬回来问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啊宫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