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走,赵未连房都退了,估计一天也不想多呆。”

“所以你流连忘返的原因是真的喜欢香港?”

“是啊,挺喜欢的啊,你不是和我爸来过香港嘛,这里哪儿都好,生活很方便。”

“最好的是没有宫羽吧?”

“什么?”听到宫羽名字的瞬间陆向舟呼吸一滞,差点没接上话来。

“你是真的喜欢香港呢?还是单纯不想回泉临?”

这道题超纲了,陆向舟抿着嘴,打算靠沉默蒙混过关。

“向舟,”但陈敏明显没这么好忽悠,“只是离个婚而已,你竟然怕到连家都不敢回了吗?”

“什么家?我哪里还有家?从我爸走的时候”

“家从来都不是因为一两个人或者一两件事,”陈敏冰冷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仓促,也许是急的,也可能是气的,“我一直不愿意给你说这些,但现在你也三十多岁了,是个大人了,应该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谁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如果你不能给自己安全感,那么在香港澳门,甚至美国英国都是一个样,你永远没有家。”

“妈......”

“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没有宫羽这个人,你就连根都没有了?妈妈不要了,学生不要了,连在泉临所有的积累都不要了,值得吗?”

不值得,陆向舟清楚地知道标准答案,但他答不出口。

“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因为什么事要闹离婚,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但有一个问题你要清楚,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灾难,天底下离婚的人这么多,包袱一收,大门一关,日子还是要照过。你一直不敢面对,就说明你一直没有放下,与其这样,你还不如给宫羽一个机会,也给自己”

“不可能!”陆向舟几乎是大嚷着打断了陈敏的话,“我和他不可能了,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可能!你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了!”

“那你就回来,证明给我看,证明你没了宫羽照样能过得好好的,别因为结一次婚离一次婚就一辈子都绑着一个人的名字!”

陈敏的话确实太重了,重到陆向舟这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不仅被赵未赶超了进度,还差点恍惚地把他们三个人写了快一礼拜的研究综述删掉。大抵所有被揭穿心事的人,全都一样的心虚和不安。

“你不行就回家歇会儿,接个电话丧得魂飞魄散的。咋,你妈突然发现你不是她亲生的?”

看陆向舟别扭了一下午的赵未实在忍不下去了,给王远洋使了个眼色,希望他和自己一块劝劝。

“没突然。”

“啊?”

“我刚出生就知道我不是我妈亲生的了。”

“喔......那你还......还挺智能,这都能知道,是靠掐奶嘴算的吗?”

“哎呀闭嘴,”为防止赵未继续扯淡,王远洋伸手拍了拍陆向舟的肩,“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Jovi把问卷理理,看能不能在今晚搞出个总结来。问卷这块你本来就没参与,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再接着参加革命。”

“嗯呢,还能给我做个西米露,我要前天吃的那种,放芒果丁的!”

“你是除了吃就不知道别的了吗?”王远洋服了赵未,几乎是压着脾气问道。

“那不能,我还知道在同志有难的时候要出手相助,即便是多写几千字的报告也在所不辞。”

好好的气氛被赵未搅成了一锅粥,陆向舟一面安抚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一面压着嘴角问道:“你说我前夫遇见的怎么不是你这桩邪神啊?就以您的气概,我看他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

“那谁知道呢?”赵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他竟然会觉得不好意思???“说不定是老天爷不想损失一位人民的好医生,所以勉强按下了我这员大将,想着好刀要用到刀刃上。”

“得,万万没想到您除了斩断无法翻译的古文史论据,还能斩断三千烦恼丝,合着跟我们一块搞研究真的是委屈您了。”陆向舟忍不住想为他拍拍手。

“那倒不至于,大材小用也是用嘛,这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噗嗤”

在谈话彻底崩坏之前,王远洋率先笑出了声,所以赵未这个人真的是很烦,永远没有办法和他就正经问题展开正经讨论。

陆向舟也看穿了这一点,把电脑一合,无奈说道:“罢了,我回去了,你俩有什么问题就发信息告诉我,今天状态确实不行。”

“嗯,路上注意安全。”

“西米露西米露!芒果芒果!”

赵未呱躁的声音被王远洋捂在了掌心里,陆向舟冲他俩一拱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其实陈敏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因为不想见着宫羽,才想着在香港孤独终老不回去。呃...孤独终老或许太过了,应该是能呆多久是多久吧,久到他想到宫羽时已经彻底波澜不惊,或者甚至能随便拿些往事开开玩笑。

而不是像现在,多少还是会因为这个名字而突然感到难过。

陆向舟觉得自己现在对宫羽的感情进入到了一个将忘未忘的过渡期。一方面,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宫羽发信息打电话了,那些聊胜于无的安慰方式对他而言完全变得多余,他可以硬撑着度过每一个想到宫羽的瞬间,而不必刻意做些什么以缓解自己的思念。

但另一方面,他又确实还会想起宫羽。有时候三五天一次,有时候一天三五次,没有定数,全凭心情。他不知道这种状况在一个离婚一年的人身上是否正常,可别人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他陆向舟会想到,就说明还没忘掉。

所以回去才是证明自己能忘掉宫羽的最好方法,陆向舟把赵未的西米露捞出来放进冰箱冻上。回去堂堂正正的生活,就算一时艰难,一时痛苦,但只要决心够大,总有能平静生活的一天。像这样假装潇洒,就算有天真的忘了,在别人看来或许也缺乏说服力。何况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背井离乡,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买卖。

横竖错的又不是他,离婚的苦果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这话是赵未说的,但由于他那时候的语气过于浮夸,所以陆向舟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这会儿冷静下来想想,才终于品出几分道理。不过赵未这性格倒真挺好的,陆向舟心想,疯疯傻傻,任何事情都能拿来一笑,仿佛全世界就没有他跨不过去的坎。但实际上又不含糊,什么事都门儿清,不吃亏,也不让别人吃亏。自己如果能有他一半的清醒与乐观,估计这个婚也不至于结成这样。

“哎,所以人各有命。”

洗完澡的陆向舟躺在床上发呆,二十分钟前他给自己塞了一片安眠药,现在昏昏沉沉的,估计是药效开始发作了。其实他戒断这些睡眠辅助药物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从泉临带过来的整整一盒佐匹克隆,到现在还剩下大半,按理说应该算失眠症痊愈,但......但一些意外情况的发作又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比如上一次,跨年夜的时候,他本来在赵未那儿睡了个饱觉,心情和身体都格外舒畅。可陈敏一个电话直接把他送进了地狱,过度的紧张导致他三天都没敢回家,天天找茬和赵未拌嘴,以图分散注意力。最后当然是分散失败了,不仅自己顶了三天的黑眼圈,还害得睡眠达人赵未也蔫吧了好几天。

所以今天为了以防万一,陆向舟直接吞了一整粒安眠药,他得在明天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再让赵未和王远洋帮自己担任务,就有些不仁不义了。

被强行拉入的睡眠深不见底,熟睡后的陆向舟不仅没有听见赵未拆房式的回家动静,更没有听见11:55分准时响起的手机闹铃。赵未一边吧唧西米露一边给他关手机的时候真的很纳闷,心里暗骂道全天下把闹铃调到这个时间点神经病的肯定就只有这一个。

结果不知是不是因为陆向舟睡着了,所以被骂信号接收失败,逼得没着落的怨气穿过海峡直接抵达了泉临上空,让正在客厅绕圈的宫羽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步子迈得又急又乱,手里的手机被不断拿起又放下,然后在十二点二十分时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他等不来那个电话了,这是多么意料之中又令人绝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