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紧张外加体力严重透支,回泉临的当晚宫羽就发了高烧。

Alpha身体底子好,宫羽为了保证自己能适应高强度的工作,平时更是注意锻炼和养生。印象里他上次发烧还是四年前,医院团建搞烧烤,他和科里人闹着玩,抢着吃东西,结果回家就坏菜了。上吐下泻,体温直逼39°,给陆向舟急得差点连夜给他送急救。

陆向舟......

宫羽浑身发抖,空了一半的大床凉得透骨。他把陆向舟三个字含在嘴里抱在怀里,可还是冷得不行。退烧药已经吃了,陆向舟之前骗他,说要睡觉不想吃药,但他现在吃了药快半个钟头了,身体的寒意还是没能消散,别说睡觉了,就连勉强休息都非常困难。所以才不是要睡觉,就是不肯吃药,是生病难受了想要人哄不愿意仅仅靠一个药片就让自己失去被安抚的权力,但他没有安抚陆向舟。

陆向舟......

冷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暖气加上鸭绒被也无法抵御这种由身到心的寒冷。宫羽在床上瑟缩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抱着被子冲进了客房。那里曾经睡过生病的陆向舟,他在发烧时被自己气走,顶着不知道多少度的高温在这个小房间里硬抗了一晚。宫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缓解自己此刻的疲惫和难受,只能采取最幼稚的办法,在一切和陆向舟有关的事物旁停留,以获取两个人在不断靠近的错觉。

就算是错觉也好......

身体颤抖如筛糠,头脑却清醒似明灯,曾经被忽略的细节如走马观花般在宫羽的脑子里逐一播放。他想到自己说错话的那个晚上,陆向舟做了一大桌子菜,有虾、有鱼,还有他最爱的黄焖鸡。那么多菜,他们两个人根本就吃不完,最后确实也倒了近一半,他当时怎么就没有一点好奇和怀疑呢?陆向舟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只要他稍微聪明一点,稍微有耐心一点,在那个晚上把陆向舟所有的不愉快和委屈都疏通,是不是今天自己就不至如此?

还有陆向舟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他头一天为什么要睡在客厅?是不是想故意想把自己弄感冒?是不是因为做的菜被忽视了所以只能牺牲健康走得更极端?那如果,如果那晚自己没有发火,而是好言好语的哄人吃药睡觉,是不是事情也不会走到离婚?

错太多了......

宫羽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错的事真的太多了,每一场雪崩都不会仅仅因为一阵风,可他原来真的没想过,他怎么能一点都没想过?!

最初的寒意过去,灼热感代替冷气占领了他的身体,他又想到那片退烧贴。当时他翻箱倒柜找钥匙,进门看见陆向舟卷着被子睡得像只虾,竟然还有些生气。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生病了还被训,明明更应该生气的是陆向舟才对啊!他还觉得后悔,觉得结婚以后麻烦多,可现在呢,现在不是更麻烦?不是比结婚还要麻烦一百万倍?!

绝情的陆向舟远比矫情的陆向舟更让人难以招架。

时间一点点流走,宫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由低涨高,又由高转低。期间他因为过度的体力损耗而陷入过短暂的昏睡,但陆向舟的脸总是不断地插入到他混沌一片的梦境里,愤怒的、天真的、呱噪的、温和的,还有更常见的冷冰冰的,搅得他无法安宁,在一个个莫名其妙的瞬间突然惊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突然生病的刺激,也许是求而不得的打击,原本坚毅的精神变得无比脆弱,想要和陆向舟建立连接的愿望随着时间呈几何级数上涨。可陆向舟封锁了一切他可能抵达的通道,通讯、网络、面对面的请求......曾经唾手可得的存在变得遥不可及,这是一种远超于实质的惩罚,他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中午,宫羽才从无边的煎熬中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医院发来的信息已经挤爆了他的手机,其中3/1在问候突然抱恙的领导,剩下的3/2则是一大堆打着“疑难杂症”旗号的鸡毛蒜皮。

“这协力离了我是活不了了是吗?”

裹得紧紧的被子被汗液濡湿,整间屋子里都是他信息素的味道,宫羽闻着难受,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高烧刚退,裹了件棉衣就走进隔壁书房推开了窗户。

“嘶”

冷空气裹着大冰碴子味儿给他冻得一激灵,原来泉临下雪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白雪覆盖大地一直延绵到天地的边缘,让整个城市从彩色褪回到灰白,枝木枯槁,虫鸟寂静,在春天破碎的婚姻终于在冬天刺痛了他的神经。

“半年了啊......”

离婚日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在宫羽脑海中形成具体概念,半年,陆向舟离开这个家已经半年了。他抹去了一切曾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证据,衣服鞋袜、电脑纸笔,还有各色各样没什么用场但模样漂亮的小摆件。只剩一堆数量庞大、重量惊人的书还留在书柜里,此刻正在白雪和阳光的映射下呈现出惨淡的面貌,就像...

诶!等会儿!宫羽盯着这满书柜的书,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他和陆向舟之间仅存的联结了,一股不自然的冲动促使他拉开了这扇平时绝不会感兴趣的书柜,眼神随着直觉在一排排书架间来回移动。巴赫金、普鲁斯特、柏格森、海德格尔...他想找到一些能让自己感到熟悉的东西,一些陆向舟提及过,但自己未能留意的东西,比如......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

宫羽在陆向舟琳琅满目的陈列品中拎出了这本朴素的小书,《赌徒》,中等厚度,看上去有点年月,书页发黄,封皮边角也有些折痕。他想到自己旁听过的那堂课,就是这个人,陆向舟说只要他愿意,便可以笔为武器击垮任何人。

时间指向下午两点,在思念和好奇的巨大推动下,宫羽放弃了出门用餐的打算,也来不及等外卖磨磨唧唧地送饭。他随便给自己弄了碗泡面,囫囵吃了几口便捧着书看了起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五个小时,这位高考语文之后就再未碰过任何文学书籍的大医生竟然精神饱满地坚持到了最后一页,其间还为了了解书本内容特意用手机查了一下什么叫“俄罗斯□□赌”,顺带连赌场规则、输赢概率、方式技巧都一块看了个遍。

等到他抹平呼吸合上书,一股隐秘的恐惧终于冲破毫无喘息间隙的高密度剧情激起了他一身鸡皮。

绝了。

原来语言文字竟可以被运用到如此程度,宫羽止不住地想象站在□□前压下数字扫光筹码的快感,钱的厚度,周围人欢呼的神情,一盘盘不断积累的奖金和本金。他真的庆幸自己此刻是在家中而不是在赌场,否则别说冲动尝试,就算荡尽千金也不是没有可能。欲望、激情、贪念、妄想,所有他本以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情绪,全都在这个陀什么的刺激下层叠爆出。

所以陆向舟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他又想到了那节课,想到那些和他仅有两面之缘的学生。他们看了这本书吗?体会到陆向舟说的话了吗?这个人类行为的毁灭者真的会利用文字一点点击溃每个人心中的道德防线,像个恶魔一样,拿着尖锐的笔锋用力戳破每个人的虚伪面具。

一些超乎意识的笑容浮上宫羽的双颊,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理解并相信陆向舟说的话,五体投地,诚心信服。大脑皮层的亢奋带动了身体的苏醒,他不受控制地飞快翻动着书页,让那些精彩的情节尽可能长的在自己的脑海里停留。

突然,一段一晃而过的手写字体吸引了宫羽的注意力,他在书桌上把书展平,

又仔仔细细地快速翻找了一遍,终于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找到了那段隽秀的字迹。

其实那是两段字,一段用蓝黑墨水书写,字迹潦草,略显狂放,一段用黑色水性笔一笔一划写下,端端正正,笔锋干净有力。但两段字瘦狭的框架和总是拉长的尾峰,又显示了这全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陆向舟,这是他留下的读书笔记。

宫羽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读了起来。

第一段:“难怪这本书陀氏只用了26天就写完了,我看26天都算他进度慢了,这种体验派、沉浸式写作,和写日记有什么区别?噢不对,也不能叫写日记,我看别人的日记可不会想赌博。这应该叫犯罪指南,由嫌疑人亲笔创作,通过自身的真实经历引诱他人犯罪,以达到全人类共同堕落的目的。”

第二段:“我错了,陀氏才是真正懂得如何以语言为武器的人。他知道如何埋下伏笔,如何拉扯思绪,如何让读者在高潮时屏吸,又如何在平缓处放下戒备。这是一种人心操控术,没有高超语言逻辑绝对办不到。所有国家政权都应该感激陀氏没有成为他们的敌人,文学界的核武器,实在名不虚传。”

反复阅读、不断更正。宫羽看着陆向舟几年前乃至十几年前留下的稚嫩心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挺可爱啊陆向舟小文青,看个书都有这么多感触,逼逼叨叨的,写这么老长一串心得,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

长久断绝的交流突然通过这两段书评续上,宫羽爱不释手,竟来来回回地读了好几遍,边读还边在脑海中想象陆向舟写这两段话时的表情,一时又觉得更可爱了。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去香港扑了个空的失落才终于开始消散,他抬头看了眼书柜,突然灵机一动,随便薅下来几本书就开始翻。

这本有。

这本也有。

嚯,这本居然有这么多,犄角旮旯都被写满了!

宫羽一本本翻着陆向舟留下来的书,发现几乎每一本都有或长或短的书评,再不济也有一些歪歪扭扭的横线,表示这本书被人读过并留下了记忆 。

原来陆向舟没走,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这些书就是他的命他的灵魂,就像手术刀是自己的命自己的灵魂一样。断了的感情线终于被续上,一些没来由的恐慌和不舍在暖气的烘烤下缓缓蒸发。

“那就再等等吧,”宫羽看着满墙的书,一边笑一边感叹,“等我多看一些书,多接近小家伙一点,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惹他生气了。等他回来,我好好表现,总能再领个结婚证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事情太多,实在忙不过来,所以下周要请一周的假,抱歉又要让大家等了~

第43章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将一个习惯变成自然刻在骨子里需要6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