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知道啊,所以你不会让陆老师去死,你只会说他不重要,然后让他没完没了地站在雨里等你。”
小李仿佛变了个人,圆圆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不再是待产室里那个耐心无限、不断安慰孕妇们的三好护士长,反而像产房外那些听说生了个Omega扭头就走人的恶婆婆。
“我...我是真的没想到...我连自己说过这句话都忘了,要不是吴霖说”
“主任,”小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不喜欢陆老师,也不是我觉得,是大伙儿都这么觉得。所以你何苦现在为了离婚搞得一惊一乍的,你有那么不想离吗?”
“我有啊。”宫羽说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不够诚恳而被小李点破了道。
“有多少?如果现在有台大手术立刻要做,而陆老师说这分钟就要复婚,否则你俩就下辈子再续前缘,你去不去?”
原本坐在小李旁边的宫羽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跟个陀螺似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转,走了得有三四圈,才勉强停下来,开口道:“你就一定得举这么极端的例子吗?噢,这边手术正等着呢,他陆向舟就非得挑这关口复婚,早一秒不行,晚一秒也不行?那病人是和他多大仇?!”
“你看,”小李摊了摊手,“这才是下意识反应。你没有想到我们科除了你还有别人能做手术,想的却是陆老师可以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再和你复婚。在你的脑子里没有‘天底下有很多医生,但是陆老师只有你一个爱人’这种意识,所以你就是觉得他不重要,就是不喜欢他,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为什么不承认?宫羽被小李绕晕了,他心想我承认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承认啊?我怎么就不喜欢陆向舟了?我不喜欢他我现在折腾个什么劲儿啊?哦我不喜欢他我天天等他信息,好不容易有信儿了给我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这还叫不喜欢?
看宫羽瞪着眼睛歪着头在那儿发呆的样儿,小李叹了口气,接着说:“我记得那天陆老师是有事来找你,所以最后是什么事?”
???这下宫羽脑袋不歪了,直接向前一勾,跟只鸵鸟似的,嘴还半张着,一副需要去神经内科挂号的模样。
“干嘛啊你?到底什么事?说了没有?!”
“没...没有,他...他后来说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怎么好的?说细节!”小李急了,脸都快到宫羽脑门上了,完全忘了上下级关系。
“我...我不知道啊...”宫羽额头全是汗,刚才的冷变成了现在的热,整个人温控系统全部失调,“他...他就说处理完了...然后我就没多问...”
“所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平时几乎不来医院的人宁可站在雨里等你大半天也一定要说?”
“我...我...我我我......”
“算了主任,”小李又在叹气,“你何苦呢,明明不喜欢,明明不在乎,还偏要给自己找这么多事做,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
“没有不喜欢他,我特别想他,真的!”宫羽死不承认,说话声音虽小,但每个字都说得很坚定。
“你这就是不习惯,噢,平时回家吃喝拉撒都有人给照顾好,突然间人没了,还再也不回来了,你就觉得不痛快,想把事情给重新屡清楚。”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是想好好给他道歉来的。”
“道歉有用吗?”小李咄咄逼人地问,“反正如果是我有什么特别急的事一定要说,结果老公只回了一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就算是天塌了也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啊,我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最想求助的人是你,可你就一个轻飘飘的‘不重要’,那我还死乞白赖的干嘛?我是缺人还是缺钱还是缺心眼呀?”
“我......”
宫羽想说我不是那样的人,但心里又一百万个明白他就是做了那样的事,所以百口莫辩,只能任由小李像个连珠炮一样“嘭嘭嘭”地冲着他扫射弹药。
“你就别你啊我啊的了,”小李说,“老大,我和你只是同事关系,每天就只见这么几小时的面,说的还基本都是工作上的事,就这样我都看出来你不喜欢陆老师了,你觉得陆老师每天和你朝夕相处的能看不出来?而且,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觉得你自己喜欢陆老师,那你就真的喜欢陆老师了吗?他感受到了吗?承认吗?相信吗?如果这些问题他的答案都是不,那你就算再喜欢他,喜欢到命都可以不要,不也是白搭么?”
不也是白搭么?
宫羽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白搭是什么意思?就是没有用,没意义,没意思。跟耍猴似的,看上去活灵活现、威风霸气,但实际上就是个猴,会点小把戏,赚点小零食,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脚上拴着条大铁链,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才被拉黑了,以为自己可以领赏金,结果观众直接离场了......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说。”小李的脸还是耷拉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不想说的样子。
“您说,您刚刚说的还少了是吗?”
“哼,你就说你乐不乐意听吧。”
“乐意,怎么不乐意?您今天说的话如此之醍醐灌顶,我可能没个十天半月都消化不过来,还有什么金言就赶紧倒吧,我集中学习,深入反省,争取早日把陆老师追回来。”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小李伸手拍了拍宫羽的肩,拍完还摇了摇头,“老大,你有没有想过陆老师是真的想和你离婚?铁了心的那种?”
“之前没觉得...”宫羽老实交代,“但...但最近觉得...有可能是...”
“最近觉得?那你知不知道以你们俩现在的关系,如果陆老师铁了心要离婚的话,是非常有可能另寻新欢的。他现在人在香港,精英培训,能遇到多少志同道合的人?多少出类拔萃的人?多少”
“停,你别说了,”宫羽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求求你别说了,我心慌。”
第38章
宫羽突然想到他刚开始学解剖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他已经连续几次基础医学测试满分,人体构造和ABO三性腺体学也几乎是满分修完,本来觉得自己志得意满,解剖必定信手拈来。结果一进解剖室就傻眼了,满屋子大大小小的尸块,新鲜的直接放在桌子上,分解了一段时间的全泡在福尔马林里,即便窗户大开,药水味、血腥味和腐肉味还是扑面而来。
老师让所有人围成一个圈,看着他对操作台上的每一个人体部位进行细节分解,皮、肉、血管、内脏......宫羽个子高,站在外围,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地晕倒,到最后,一堂课上完,就只剩十多个人还勉强立在教室里,但每个人都面如菜色。
那节课之后宫羽就崩溃了。去食堂绝对不敢点肉,腊肉更是连看都不能看,寝室里有人受不了,索性回屋吃泡面,可看见调料包里的肉渣还是会直奔厕所。时间一长,宫羽就觉得自己可能当不了医生了,他真的害怕尸体,死的不能动的怕,活的肯定更怕,再高分的基础医学也救不了他,理论压抑不了恐惧,学识也斗争不过生理。所以他找到陈敏,想申请转系。
那个时候陈敏怎么说的?
噢,陈敏拿出了她养在办公室里的那只小鸽子,才几个月大,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翅膀,然后自己瞎扑棱半天,又把树枝和树叶插进了伤口里,被陈敏捡到的时候已经快死了,现在养了这么些天伤口的炎还没完全消掉。
陈敏给办公室里的简易器材消了毒,接着拆了鸽子翅膀上的绷带,然后看着宫羽说:“来吧,给它换药,我给它在翅膀下面加了个小支架,和骨头连着,你也一块拆了。”
宫羽不干,他现在看着血就晕,谁的血都不行。
陈敏点点头说:“行,反正我也不管,那我们就在这守着这只鸽子,什么时候死了就什么时候把它埋了,你去埋,因为是你不救。”
“老师!”
“别叫我,你不是要转系吗,转系了我就不是你的老师了,救不救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