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消失这么长时间,除了班里的科代表和关系好的同事发信息来询问过他的病情系主任照顾他,对外都说他得了盲肠炎,此外就再没有人关心过他的近况。宫羽没有,离谱的是陈敏居然也没有。陆向舟有时候真的觉得宫羽才像陈敏的亲儿子,两个人志同道合,又都是冷心肠,别说家里有个病人了,当初他爸胰腺癌走的时候陈敏都嫌麻烦没有给设灵堂。这样的两个人过日子,应该能过得一团和气。

“行了,各项指标都正常了,明天办完手续就可以出院啦!”陆向舟的管床医生是个Beta小姑娘,刚结婚,每天都笑得甜甜的,一看就嫁了个如意郎。

“能不能别明天,我今天就想出院,现在就想出院。”

“干嘛这么急?”小姑娘“咦”了一声,“你今天的住院费和看护费不是都交了嘛?”

“嗐,也不差这点钱吧,你们医院的床太硬了,我睡着不舒服。”其实是想赶紧回家打包行李走人,和宫羽的关系多拖一天,陆向舟就多难过一天。

“大学老师的工资这么高的吗?一天小一千叫这点钱?!”

“别这么夸张好吗,”陆向舟笑了,“我是站在你的角度说的,一天小一千,对我们张医生来说就是这点钱吧?”

“哎呀!”小姑娘到底脸皮薄,被陆向舟一挤兑,羞得连眼皮都红了,“那是他们!我这职称还没评上呢,没多少钱!”

“不急,早晚会评上的,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有了嘛。”

“陆老师对医生工资很了解嘛,怎么?前夫是医生?”

“上道!”除了那天门诊的老医生,陆向舟没给任何人说过自己要离婚,小张突然这么一说,他乐得恨不得当场鼓掌,“你怎么知道我离婚了?”

“那不明摆的嘛,有哪个没离婚的Beta会来堕胎啊,这不是......”

这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小张没说,但陆向舟听懂了。也确实是,Beta堕胎和Omega堕胎可不一样,得算改变一辈子人生命运的大事,要不是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也没人会轻易下这种决定。

“诶你...”看陆向舟没接话,小张别扭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那啥,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啊?”

“为什么是他对我不好?就不能是我不喜欢他把他给甩了吗?”陆向舟不服气,想方设法地要给自己捞回点面子。

“你啊?”小姑娘小嘴一瘪,“不像,甩人的哪会像你这样面黄肌瘦的,你这一看就是长期被人虐待,不是肢体暴力也得是精神暴力的那种。”

“小张,”陆向舟推了推眼镜,“你这身识人断像的本领只当个区区产科医生真是太可惜了啊,我看你应该去那个什么神经科还是精神科,绝对能在领域里做出重大突破!”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歧视我们产科医生呢,这是多么伟大的职业啊,缔造生命,创造未来,带来”

“我前夫就是产科医生。”

“啊,啥?”

“我说我前夫就是产科医生。”

“喔......噢噢那这个.....”突然的尴尬让小张好一阵支支吾吾,“那......那......哎呀哪个群体都有一两个害群之马嘛!这很正常!”最后可算圆回来了。

“害群之马啊?”陆向舟笑笑,“那不至于,他可敬业了,要害只会害我。”

“不能吧,你说笑呢,谁没事会害你?这么帅的Beta可不好找,你这手术一做完,我们科好多小护士都坐不住了!”小张两手一摊,“别说我们科了,我看你要再多呆几天,也许都能有其他科的来串门。”

这话夸张了,陆向舟对自己的长相十分有数,和五官极其立体的宫羽不一样,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淡颜系。不笑时冷得像个AI,薄唇、鹰鼻,一个眼刀杀过去能把人吓死,用宫羽的话来说就是有面瘫的潜质。但笑起来呢...笑起来又过了点,本来就不明显的双眼皮会全部消失,眼睛弯成月牙儿,连卧蚕也会堆起来,有股不符合性别的妖娆。

“哎呀小张,刚还夸你应该去精神科呢,没想到你真正应该去的科室是整形美容科啊。”

莫名其妙又被调了个诊室的小张双目一瞪:“咋?你又有什么新发现?”

“没什么新发现,就是三分钟前你还说我面黄肌瘦,这话还没凉呢,我又变得迷倒众生了,不是整形美容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懂什么呀,我这叫透过现象看本质,俗称女人的直觉!”

“嗯!谢谢直觉!”

也谢谢现代医学,谢谢无坚不摧的现实,谢谢千疮百孔的爱情,陆向舟任凭宫羽的脸在脑子里信马由缰地跑过,想象他就像自己被摘走的子宫一样,进入下水道、臭水沟,在暗无天日的地底里徘徊,然后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照拂。

这样就够了。

虽然离忘记、脱离、坦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从现在开始,未来的每一刻都是新生。

小张最后还是批准了陆向舟提前出院的申请,但是叮嘱他必须准时到院复查。因为Beta子宫切除术后都会在体内留一个激素平衡器,用来帮助失去子宫营养供给的激素腺完成自然脱落,否则腺体就会迅速坏死,从而导致周围器官的发炎甚至溃烂。而由于激素平衡器的工作原理比较复杂,没法从体外进行干预,因此只能通过定期检测体内激素水平的方式来检测它是否有在正常工作。一般一个激素腺体从失去营养供给到自然老化脱落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所以陆向舟需要按时回医院进行激素水平复查,刚开始比较频繁,每个月都需要做,但如果半年内每次检查都能达到预设标准,就可以将复查时间放宽到3个月或者半年。

听着挺麻烦的,可其实这个过程中很少有人会出问题。因为就算平衡器中途失灵了导致腺体突然坏死,其引发周围器官的病变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病人平时谨慎一点,发现身体有任何不适便立刻就医,也还是可以通过手术将腺体和平衡器取出以终止危机。

所以陆向舟永远没法让医院为他拨打那个紧急联系电话了,老天爷心疼他,不想让他受苦,就连带着宫羽也一块放过了,像是在暗示他俩要好聚好散。狭隘的愿望没能实现,不幸的道别又多了一丝心酸。陆向舟心想自己和宫羽还真是各种犯冲,属于算八字有十字都不合的那种,否则怎么可能八年婚姻从头到尾竟没有一桩顺心事?

喔,也不算。陆向舟突然想到自己住院前还给宫羽留了个烂摊子,就他那天吐的那状况,宫羽第二天估计有得收拾。于是刚解开密码锁,鞋也来不及换,就一通小跑冲向卧室,想欣赏欣赏宫羽收拾后的成果。直到腐臭的气味迎面扑来,陆向舟才终于在满地已经干涸到发霉的残渣中清醒......原来他,竟是连最后一点让宫羽为自己操劳的福气也没有......

第14章

那一瞬间陆向舟头脑非常清晰,显而易见的答案在脑子里一字排开,从干涸残渣的清理办法,到各类霉菌的消毒关键,再到房屋通风的注意事项,以及这一滩东西为什么能在家里存活这么久的具体原因。他仿佛分离成了两个自己,一个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生死未卜,一个自己则跟随宫羽走过了长达五天的形同陌路。然后发现,宫羽这个人对家庭生活的冷漠程度永远都可以刷新他认知的下限。

那就这样吧。

陆向舟一边压抑住心里隐隐升起的伤恸,一边拿着拖把跟刨地一样在和地上的污垢作斗争。可霉迹易祛,水渍难除,大概是呕吐物里混合了大量了胃酸,靠床的木地板被腐蚀出了一大片深浅不一的痕迹,他拿各种工具擦了很久,也丝毫没有变淡的迹象,看来是永久性损伤了。

屋里的恶臭依旧存在,现在配上消毒液和洗衣粉的味道,又有了些新的恶心。陆向舟心里烦躁,本来打算洗一下床单的,现在也懒得管了。呼啦啦几下把被罩床单都拆了,直接扔进了刚才倒地板残渣的垃圾袋里袋子不够大,他还往上面硬踩了好几脚。反正一个人生活的宫羽不需要这些双人配件,不仅床单被套可以扔,情侣牙刷被子睡衣拖鞋都可以扔。如果不是嫌麻烦,陆向舟甚至连浴室里那双人面盆都想砸掉一个,好让宫羽知道什么叫做一个人的“快乐”生活。

“你在干嘛啊陆向舟!家里这都什么味道?”

刚推门进屋的宫羽碰巧遇上了提着大垃圾袋往外走的陆向舟,两人甫一对上,一个是愣了一下,一个则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吸毒啦!”

两个问题同时发生,问完两人都懵了,像是在想对方的问题要怎么答,又像是在想自己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呃...”最后是宫羽先打破了僵局,“我就今天刚好有空,回来拿点换洗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