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了自己和工作,还有什么事能让宫羽这么难过呢?

浴室里淅淅索索的动静消失,陆向舟下意识地把药塞回了枕头底下,没过几秒,宫羽开门走了出来。

“你收拾过了?”

“这不是明显的事吗?服了你能在这样的卧室里睡着觉。”

“我...我...有时候也会收收,谢谢你啊。”宫羽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水汽,还是因为陆向舟。

“行,那你睡吧,我走了。”

“诶!”

陆向舟转身要走,却突然被宫羽拦了一下,他原以为这人终于破天荒的要挽留自己了,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宫羽小心翼翼地说:“我把晚饭钱给你吧?最近你花了太多钱了,会不会不够用?”

“不会!”陆向舟不喜欢听这些,所以又开始不耐烦,“一顿饭能花几个钱?我们学校的工资是打发叫花子的吗?”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之前住院也花了你不少钱了,你...我给你的那张卡,你还在用吗?”

卡?宫羽这么一问,陆向舟才突然想到那张早就和他的宝贝书一块被当做废品处理的银行卡。

“早扔了,婚都离了我还留着你的卡干嘛?诶我说宫羽,你能不能别这么瞧不起人?”

“我没有!”听出陆向舟的抵触,宫羽急忙解释,“那我给你钱吧?至少让我把住院的钱转给你,你平时开销大,有很多地方”

“我有钱,”陆向舟一字一句的说,“你以为会给我银行卡的人只有你吗?我现在根本就不愁钱的事。”

这句话本来只是为了澄清,想从根源上打消宫羽总想用钱拉拢他的念头,可谁曾想宫羽却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开始紧张,瞳孔猛地放大,嘴唇发紫,就连扶着助步器的双手都开始发抖。

“诶...不是,你慌什么?我就是说卡的事,你”

“谁呀?是谁呀?”

明明怕成这样,可开口的语气竟然这么温柔又克制,想明白宫羽的担忧,陆向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也懒得解释,顺着他的思路就往下说:“还能有谁?男朋友啊,比你有钱,也比你对我好,跟他在一块我根本不用担心钱的事。”

男朋友...

宫羽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从陆向舟的嘴里听见这三个字,虽然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但是...

“是吗?”

极度不自然又极度刻意的笑容出现在宫羽脸上,陆向舟不理解这种时候为什么要笑,但还是忍着没出声,他倒要看看宫羽到底想干嘛。

“能再和我说说吗?你男朋友,多大?哪里人?干什么的?和你...和你在一块多久了?会结婚吗?”

“你查户口的吗?我干嘛要给你说这些?”

“就...就不说也行,那...真的对你很好吗?非常好?特别特别好?”

“特别好!”陆向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会给我剥石榴,一粒粒的剥下来装碗里,会接送我上下班,雨天送伞,晴天送水,还会做超级多好吃的,接连几个月都不会重样,脾气也好,看书也多,问他什么他都知道。”

“这么好啊...”

宫羽颤抖的手停了下来,从胸腔深深地往外呼了一口气,嘴角上扬,竟然真的在笑。

“太好了...太好了,我...我一直担心,太好了向舟。”

担心?你担心什么?担心我找不到别人,还是我找的人又和你一样?陆向舟很想坐下来好好问问宫羽,但撒的谎太大,他怕再多说一句就会当场穿帮。

“问完了吧?问完我走了?”

“嗯。”宫羽点点头,脸上还是维持着刚才的表情,却在陆向舟转身的一瞬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好多了,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了,你...你以后不来了吧,别让...别让他担心。”

宫羽笑得很开时脸颊两侧会出现小小的酒窝,像是被人用手指戳了个小孔一样。比如现在,小小的圆孔随着上扬的嘴角不断变深,让原本凹进去的双颊都有了神采,看起来竟还有些甜美模样。

但陆向舟知道,这张嘴巴在笑,眼睛却在哭。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从宫羽的眼里放射出来,即便是瞎子也会被那种无法诉说的痛苦灼伤。

如此不舍,却还是要执意送走我。陆向舟无法答话,只能合上卧室门,大步向家门口走去。

他真的不理解,宫羽如此掩饰痛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那些只在他告别时才会出现的绝望情绪,为什么不去缓解,为什么不去改变,为什么

等会儿。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出现在陆向舟的脑袋里。

只,在,我,告,别,时,的,绝,望。

他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已经推开的铁门突然变得刺眼,他猛地把门合上,然后脱掉鞋,轻轻地走回了卧室门边,小心地把耳朵贴在上面,开始屏息静气。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剧烈的喘息声突然从房间里爆发开来,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铝箔纸包装被胡乱扣响的声音,难受到像是随时都会断开的呜咽声......

陆向舟终于明白了,原来让宫羽发病的原因不是他的存在,而是他的离开。

在那么多次不明归期的告别里,宫羽一次次地把自己放在了时间的尽头,他以为是最后一次了,他每一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了,所以痛苦、窒息,在根本无法抑制的情绪波动里一次次经历心脏破裂的剧痛。

可他从来没有开口挽留,从来没有。

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呼救的机会,那么多次从容、体贴、淡定,根本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伎俩,而是他豁出命去为陆向舟凿开的一条自由之路。

宫羽在用全部的力气守住自己“绝不会再出现”的承诺。

他的痛苦。

他的痛苦,全部不是放肆。

是一个人明明已经坚守到极限却还要挫骨扬灰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