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陵府衙之中,虞兰川含笑望着面前坐着的那位男子。
此人正是前日里刚到金陵城的陈让。
身侧的茶盏里是用山泉水煮沸后,泡的金瓜贡茶,此刻正袅袅地冒着细烟。
陈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望向面前的虞兰川:“虞大人,怎的不坐?”
虞兰川颔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笑道:“不知陈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实非要事,只是陛下见虞大人久不回京,特遣咱家来询问,这金陵城是否有何处不妥当的。”
虞兰川但笑不语。
陈让微微一笑:“还请虞大人别见怪,咱家并非想打探所涉官员的考绩,也无甚用心,只是你如此问了,我便照实答。”
“陈大人言重了,官员考绩一事,司礼监有权过问。”他松松抬起眼皮:“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陈让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靠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就喜欢与聪明之人打交道。
手缓缓置于膝上,把玩着拇指上水头儿上佳的玉扳指,陈让笑道:“虞大人实乃爽快之人。不瞒您说,金陵知府尹之正是咱家不争气的徒孙之一,他同虞大人您大约有些误会,故请咱家来同您招呼一声。”
“无甚误会。”虞兰川低头理了理衣袍:“陈大人与我同朝共事已久,对我应有所了解。”
“是。”陈让颔首:“我知您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这有了误会也须得解除,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虞兰川抬眼望向他:“大人是在教我包庇?”
“怎说得如此严重?”陈让面不改色:“咱家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尹之正不过算治下不力,严重的过错却是没有的。”
虞兰川敛了笑,半晌没有应答。
“虞大人这是不愿给咱家一个台阶下了?”
虞兰川摇了摇头:“若不提及尹之正一事,陈大人又何须与我讨台阶?”
陈让见状笑起来,因着面无须发,这笑意便显得格外阴柔:“本无意提及旧事,但虞大人既不给某这个面子,那咱家也须得提上一提了。十年前,咱家九死一生从青州战场将明家二郎明砚舟带回汴京,算起来您也算欠咱家一个人情不是?”
虞兰川身形一顿,他挽起笑,眼神却冰冷:“陈大人此话何意?”
“哟哟虞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咱家这意思是说,您与那明砚舟师出同门,到底有同门情谊在,那青州之行也算救了您的故人,”他敛了笑,一双眼十分阴沉:“虞大人,咱家非是君子,这施恩是图报的。”
第三十二章 难得一见的脆弱
虞兰川回视着他,面上笑容依旧和煦,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眉心隐有一丝不解:“明砚舟虽与我有同窗之谊,但交情只谈得上是一般,不知大人何故以此恩相挟?”
“一般么?”陈让笑起来:“可咱家听说您私底下遣去为他医治的大夫无数,如此交情怎可称一般?”
袖中的手倏尔攥起,但他面色依旧如常,虞兰川摇头一笑:“坊间传言多不实,大人不可尽信。”
“如此,虞大人便是不肯帮咱家这点小忙了?”陈让睇着他,淡淡开口:“虞大人,咱家劝您三思,如今朝中武将势微,以柳青河为首的文官势大,可您因着是叶宣学生,并不为柳党所接受,武将又对您避之不及。虽贵为三品大员,可官场之上却无一人并肩,如今难道还要同司礼监为敌吗?”
叶宣是谁?
此人本是靖嘉三年的进士,因学问极好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早早便扬了名,便也因此收了几名学生。
其中就有虞兰川与明砚舟。
但因家族衰落,身后无世家大族撑腰,叶宣在礼部蹉跎了多年,胸有沟壑却无用武之地。
他沉寂了数年,直至靖康九年,突厥来犯,而朝中武将竟无人可派。
叶宣至此深觉以笔为刃,也无法在口诛笔伐中保家卫国,便毅然决然弃文从戎。
世人只知他才名,却不知他一身武艺丝毫不比武官逊色,且饱读兵书,用兵如神。
叶宣为将后,曾率兵深入敌后,砍下敌军首领首级。此后作战更是百战百胜,是大胤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战神。
此后数场战役,他将突厥人赶到居庸关之外,边境有他镇守,百姓得以过了十多年安稳的日子。
他也因此受封平疆大将军,声名显赫一时。
可这样出色的将领,却在十年前那场战役中,暗中将青州布防图送与突厥将领完颜宗,致青州城破,数万将士与百姓均死于敌军之手!
通敌叛国一事有密信佐证,可谓是证据确凿。
他由此成为史官笔下的罪人,后世分说也终是过大于功。
“虞大人,试问您这是要将所有人都得罪干净吗?”陈让不再摆出那副冠冕堂皇的样子,扬声道。
虞兰川猛的从回忆中抽离,他面色有些发白。
陈让垂下眼,端起一旁已有些凉的茶,抿了一口。
两人俱不说话。
片刻后,虞兰川缓缓摇头:“陈大人此番来意,我已是知晓。只不过,某不能替您包庇此人。”
陈让眉眼倏然抬起,眼里不悦甚重。
“陈大人,请先听某解释。”他扬起笑:“有几样东西,我须得请您一观。”
说完,他便唤来秦景云,从后者手中接过几本文书。
随后站起身,将文书递给陈让:“这是我的随从在金陵城几位富商家中找到的账本,您先看看这尹之正到底瞒了您些什么。”
陈让面露狐疑,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接过,翻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