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宣看着大氅中微微颤抖的身躯,心中那丝高兴骤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悲伤,但他也无法确定。
明砚舟只觉唇齿间泛起一阵苦涩,他看向容昭的泪眼,片刻后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替她轻轻拭去。
“朝朝莫怕,”他声音不高,语气中隐有安抚之意:“老师心中难消的执念,我定然会竭力为他达成。你瞧如今北境被夺的五座城池,不是已被我大胤夺回四座了吗?”
叶朝看着他宛若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明砚舟神情坚定:“我与叶期,定会承其遗志,将突厥人赶至居庸关外,自此再不让贼人夺去我大胤一寸土地!”
叶期只觉胸口已然滚烫,他看向叶宣的所在,随即矮身拜倒:“不孝子叶期才疏学浅,本难当大任。但父亲抗颜为师,儿子怎敢还不成器?”
以额触地,他继续道:“您旧时驻守青州多年,护佑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吾亦愿请自隗始,便是血肉零落成泥,亦不毁其志!”
叶朝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她看着他并不算魁梧的肩背:“兄长……”
叶期直起腰:“朝朝别哭,这世间总要有人奉献、牺牲。我为宦官之时做了许多并不算光明的事情,如今细想之下只觉使叶家蒙了羞。”
“至亲在九泉之下,定也不愿瞧见我如此不成器,倘若再不弥补,等百年之后,我还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说到最后,他嗓音已哑:“如今能得陛下垂怜,赏赐我武将之职,让我得以残缺之身着官袍、食俸禄,我已是感激不尽。伯乐一顾之恩,无论如何我都须报;父母生养之情,亦是昊天罔极。是以我心意已决,待夺回旧山河,我愿领兵,将大胤牢牢护在身后!”
明砚舟心中震动不已。
叶宣望着叶期眉眼皎皎,亦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五指一松,枯枝顿时委地。
砸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使众人回过了神,明砚舟伸手将叶期搀扶起,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我等须先回营帐商量对策。今日我一箭射伤了完颜宗不假,但青州之困仍未解,他定还会领兵前来。”
叶期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随即看向叶朝身后:“爹爹与我们一道回去吧,青州苦寒,您莫要再一人待着了。”
叶宣矮身捡枯枝的动作一顿。
明砚舟松开叶期的手臂,随即上前将枯枝捡起来:“老师,请您与我们同行,我等定会竭尽所能,为您挣一个来生!”
叶宣垂眼瞧着那截并不算茁壮的枯枝,半晌后抬手接过,语气沉静:“你们这些后生啊,倒是令人钦佩得很。”
第265章 密道
晚间,青州果然下起了大雪。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而来,未过多久,天地间便如覆上一层雪白的厚毯一般,满眼尽是银装素裹。
大胤的营帐外,巡防守卫的铠甲之上仿佛结了层冰,只觉寒意愈发逼人。
伙房将中午余下的羊肉汤放在火炉上煨着,又烙了些肉饼作配,将士们紧绷的情绪在鲜香入口之时,才得以松懈几分。
大胤军主将营帐中。
厚毡落下,将凛冽的风雪隔绝在外。
叶朝已将大氅解下,手掌上的伤也已简单处理过,但厚厚的纱布之上仍是沁出血来。
她一手执着个瓷勺,舀着羊肉汤小口喝着。
营帐中难得燃起了炭火,在外头冻了许久,身子此刻才暖和起来。
明砚舟与叶期站在沙盘之前,只见其上插着几面用作标记的小旗子。
在二人身旁,一截枯枝浮在半空之中,分明是诡异至极的画面,可二人面上毫无惧色。
明砚舟看着标记青州的小旗,眉眼之上隐着几分凝重:“青州城如今被突厥围困,城中囤积的粮草挺不过半月。”
他抬起眼,从厚毡缝隙之中望出去,眉眼沉沉:“如今又下了雪,便是我有法子去信给沥州请援,但这一来一回怕是也赶不及。”
叶期极为赞同:“完颜宗极其狡诈,他设法将青州团团围住,定是要拖延时间,耗我粮草,待我青州城至穷途末路之时,再率军而来,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没错,”明砚舟点了点头:“但我绝不能让他如愿。”
“你心中是何打算?”叶期转身看向他:“可有破局之策?”
明砚舟思索半晌,终是抬起手指了指沙盘之上的一处。
那是青州城外的一处密林。
叶期神情中含着几分不解:“那里有何异常?”
“并无异常,”明砚舟转身看向那截枯枝:“若我未曾记错,十一年前为防突厥围困青州,老师曾下令在城中挖了一处密道,出口便在这密林之中。”
“你想从这密道出城去?”
“是。”
“从密道中神出鬼没地潜出城,快马加鞭赶去沥州调粮,至少也须半月之久……”
叶期话音未落,便已见明砚舟摇了摇头:“突厥不除,再多粮草运进来,也是无用。”
叶期闻言,心头顿时一跳。
明砚舟抬手将沙盘上标志青州的小旗子拔下来,视线转至天麓山后:“突厥如今虽囤兵于岳州,但岳州距离我青州也有几日路程,突厥大军定然不会从岳州开拔,兵马疲惫之时,胜负更是难料。”
叶期凝神静听,只见明砚舟手腕一转,那面小旗子便插在了沙盘之上:“是以完颜宗最有可能驻军之地,便是此处。”
叶期顿时明白他的谋划:“你想率兵从密道出城,翻过山脉偷袭敌营?”
他压低嗓音,语气已然十分笃定。
叶朝闻言,手指微微一抖,温热的肉汤从勺中撒出来一些,顿时浸湿了她身前的衣袍。
再也无心用饭,她索性将手中汤碗放下,执了块帕子潦草擦了擦前襟,随即起身朝二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