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克制住情绪,只垂下眼:“如此说来,透露布防图的另有其人。”
“自然。”罗泉神情嘲讽:“刘敏或才是那叛国之人!”
明砚舟此刻不知是什么感受,如今相信叶宣未曾通敌叛国的又多了一人,那是不是说明世间其实也有许多人有这个想法,却迫于世道不敢开口?
他心下酸涩,眼眶一热,片刻后温声道:“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事。”
“二殿下何须客气,小人也只是实话实说。只可惜叶将军如此英才,被刘敏生生折磨了数日,才由陈让监斩于青州城下。”
容昭手中茶盏骤然落地,上好的瓷器裂成碎片,茶水溅了满身。
她睁大眼:“你方才说什么?”
罗泉见她如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忙俯身告罪:“可是小人方才言语有失,冒犯了您?”
容昭起身,绣鞋踩过碎瓷也恍若未觉,行至他面前蹲下,声音极轻:“叶宣是怎么死的,你再说一遍!”
明砚舟见她衣裙早已被茶水污了个彻底,但她如今定然是不愿离去的,只将她搀扶起置于身后圈椅之中,又吩咐黄柏收拾掉地上的碎瓷免得伤了人。
这才看向罗泉:“叶宣不是死于陛下的斩令吗?”
罗泉眼中早已不忍:“陛下下旨斩立决,可那刘敏却未曾即刻执行,只将叶将军囚在监牢之中,对他百般折磨,直到没了人样才行的刑啊!”
他哽咽道:“叶将军被押在刑场上时,身上已然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了!”
容昭撇开眼,泪已落了满面。
明砚舟眼圈通红,他咬紧牙关:“他们…他们怎敢如此待老师!”
罗泉抬手拭了泪:“有良心的人定然不会忘记叶将军的功绩。我也算不得有良心的人,知晓叶将军有冤屈,也不敢替他哭!”
容昭垂下通红的眼,看着泪滴落在烟青色的布料上,她哑着嗓子:“叶将军死前可有遗言?”
“有。”罗泉低声开口:“其他的事,小人年事渐高开始忘却,可叶将军的遗言却一直在耳边回荡。今日,小人终于敢与人说!”
他尖细的声音中似乎与多年前那道沙哑的声音重合。
容昭仿佛看见刑台上的叶宣,身虽破损,但眼神坚毅!
“愿我叶家之血,如灯如烛、如火如炬,照亮大胤之黑暗!”
“愿我叶家之倾覆,如史如训、如鉴如镜,揭开王朝之陈腐!”
“愿天下有志之士,能辨忠奸、能分善恶,莫要空生无珠眼!”
罗泉说到最后,已是慷慨激昂,可那满腔热血似乎没了去处,哽在心头极其难受。
黄柏等人早已握紧手中的剑鞘。
明砚舟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垂下眼,脖颈上暴起青筋。
容昭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几句话,那是叶宣最后的苦痛与遗憾。
罗泉心绪慢慢平复:“小人老家那有传言,有功德之人的遗愿最终会被神听见,叶将军如此英雄豪杰,他的遗愿定然会实现。”
明砚舟本欲勾起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他便作罢:“借你吉言。”
罗泉看向他:“小人曾听人提起,叶将军在那牢房之中的墙壁上以血写了首诗,但小人未曾看见,是以无法告知于您。”
“此事有谁知晓?”
“想来只有刘敏以及看守叶将军的人。”罗泉拧紧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陈让曾去狱中探视过叶将军,他或是也曾有幸见到过,殿下不妨问他一问。”
“我定然要问!明砚舟冷了眼:“刘敏已死,可陈让还活着,这笔账我怎能不同他算上一算!”
第一百六十章 两难
罗泉看着他,突然俯身拜倒:“二殿下,若有用得上小人之处还请开口,小人定不推辞!”
“苟活十余年,小人的良心无一刻能安,日日提心吊胆担心有贼人来取我性命!实不相瞒,被古大人寻到之时,小人反而松了口气。”
明砚舟眼中稍有动容:“你愿意为叶宣作证?”
罗泉直起腰:“为何不愿?叶将军以身挡突厥敌军于居庸关前,百姓得以安居数载。换句话说,天下之间的人,谁不曾受过他的庇佑?如今又怎能因个人得失,而使英雄背负骂名?”
容昭闻言心中震动,她站起身朝他敛衽一礼:“若叶将军泉下有知,定会感激您的大义。”
罗泉忙摆了摆手,面上颇有些局促:“小娘子言重,小人实在差劲得很,至今已晚了十余年,若当年能将身死置之度外,为叶将军振臂高呼,那才是大义之举。”
明砚舟令黄柏搀扶起罗泉,又遣人搬了张椅子给他,这才温声道:“你的话我已记下,若有朝一日需要你为叶将军作证,定然会遣人来请你。不知你如今住在何处?”
罗泉虽坐着,但面色仍旧十分拘谨:“小人如今在城中古大人的一处小宅子中,他还遣了人保护于我,想来是安全的。”
明砚舟站起身朝他拱手道:“还是要多谢你今日前来为我解惑。”
罗泉忙起身避开:“二殿下您如此说真是折煞小人了。”
外头天色已将晚,明砚舟已无事要问,于是遣陵游护送罗泉回去。
廊庑之下,明砚舟与容昭并肩站在一处,两人面上俱有些沉重。
容昭抬眼看着晴朗的夜空,扯起笑:“那日陈让撒谎了。”
有夜风扑面,倒也不觉寒冷,明砚舟温声应:“是。”
“你如今可有法子再让他道出实情?”
“那日大殿之上,想来他已然猜到我与兄长上次设宴的目的,如今再要故技重施,他定然不会上当。”明砚舟微拧着眉:“且他到底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若非自愿,我也无法强行拷问于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