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啊,基本上在这里能得到最新最快的消息,而且也不用担心生活问题,领导和大使也都很关心我们。”路修远以最标准的答案回答着。
“哦?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某人像被打焉了似的,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担心么总归会有一点的咯,我想着万一等我们回去一看,分社房子给炸没了,就糟糕了。我们会买好新的睡袋,以防露宿街头的。”路修远继续死鸭子嘴硬。
“房子炸了可以再盖一幢,要是得了红眼病,治起来可就难了。”季文正笑道,“看到别人能呆在巴格达做实时报道,自己却不得不离开,心里不好受吧?”
季文正几句简单的话,触及了路修远最懊恼的事,原本掩饰得很好的情绪渐渐暴露出来。
“我真不想走的,你知道吗,当我听到叫我们撤退的消息时,我气得能吐出血来了。你知道一些西方媒体怎么炒作吗,他们说我们胆小如鼠,说我们为了躲避战火,逃离伊拉克,其实我们根本……”
“你不会是因为在意那些媒体的评价,所以才会那么不高兴吧。”
“当然不是啦!”路修远辩解道,“在来巴格达前,我什么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你啊,真是……”
“我是说真的!我说过我要亲眼去看,把声音传递出来,可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个瞎子,还要靠别人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这简直是……”路修远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简直窝囊透了!”
眼看着情势一天天变化,只能苦坐枯等的路修远不禁急躁。千里迢迢而来是就是为了这场战争,现在却不得不站在一边旁观,郁闷不已的他就差没有每天起床后,对着东面伊拉克方向干嚎三声。
季文正露出淡然而又无奈的笑容,是种微妙的情绪驱使着他打这个电话,自从小路离开之后,某个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他。用脚趾头就能猜出小路的心思,可季文正更知道,看似心无杂念的小路也未必会把真实的心理活动告诉给身边最亲近的人。
于是季文正拨通了电话,或许那一端正郁愤着的人并不能明白他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但效果却已经达到了。很愿意做个单纯的听众,任他倾倒苦水,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有聆听的嗜好。
“我们勇敢的小路同志因此而自暴自弃了?”季文正非常想知道路修远在想什么。
“我本来想悄悄潜回巴格达,但后来我又觉得不能太自私,老让别人挂念我不太好,所以不得不放弃了。”
“哼哼,别忘了你跟我有合约的,你要是敢携带着我的巨款潜逃,就等着收我的律师信吧。”季文正坏笑着,殊不知在听到“潜回巴格达”时,心猛地一沉,幸好前面还有“本来”二字。
“可我还是挺郁闷的,总感觉是自己把机会放跑了。”
“你真的认为如果你还在巴格达的话,会有很多机会捕捉到你想要的新闻吗?”季文正正色道,“你是随军记者,还是刀枪不入?好像都不是吧?估计伊拉克对新闻采访限制很多吧,在这么多条条框框下,你能采访到你要的东西?”
“我……”路修远语塞,“喂喂,不要搞得你一副敦敦教导的模样,我……我对这里的情况自然比你了解得多……”
“呵呵,之前在巴格达的时候有没有拍过什么东西?正好趁这阶段整理一下。”
“素材我每天都会整理,这是我的习惯。”路修远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拎着电话来到桌前,打开了手提电脑,做着日常工作,整理资料、阅读新闻、收发邮件,看着看着发现自己收到一封奇怪的邮件,“喂,好好的你发什么邮件给我啊,在电话里不能说吗?”
“先打开看看啊,希望你能够喜欢。”
点开附件,一张张美丽的风景图在屏幕上展开,尖塔林立的清真寺撑起了一片天空,华丽地犹如宫殿的别墅,拜占庭风格的立柱,大街两旁挺拔茂密的椰枣林,落日余晖中的骆驼群,还有底格里斯河畔“山鲁佐德与国王”的石雕……
“真漂亮!”路修远赞道,对这美丽城市的倾慕之心油然而生,“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
“大部分是吧,也有一些是我找来的,我去的时候已经拍不到那么漂亮的景色了。上次你不是说想知道我旅游都去了哪些地方吗,以后有空的话我慢慢整理出来给你看。”
“嗯嗯……”路修远痴痴地翻看着照片,已经兴奋地不知天上人间,看到最后一张是只遨游天际的鹰,即使只是图片也能感受到它的凶猛勇敢。
想要自由飞翔,就必须先收起翅膀,聪明如小路对季文正传递过来的暗语心领神会。不再怀疑自己是否做了错误的选择,一下子如释重负。
战争在持续,并不如闪电般结束,也并没有延续太久。
3月23日,美军越过幼发拉底河。
3月29日,联军增兵10万。
4月6日,美军开进巴格达市内。
4月15日,美军中央司令部副指挥说,伊拉克战争主要军事行动已经结束。
在离开伊拉克一个多月后,4月27日四名记者乘车回到巴格达,恢复采访和报道局势的正常工作。
5月1日,美国总统宣布对伊战争主要作战行动已结束。
十六
回来的旅程还算顺利,巴格达与离开时相比已经面目前非。分社的房子都还好,比起中国大使馆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但周围不少地方遭到了破坏和抢劫,汽车一路行驶过来,满眼的废墟。
由战争引起的混乱并没有因为军事行动的结束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在无政府状态下,武器炸药流散民间,随处可见持枪的当地人;劫匪更是横行霸道,公然抢劫公共设施和私人财产。
巴格达分社虽然没有遭到洗劫和破坏,但也是一片狼藉,仿佛几十年没人住过似的。虽然说供电在慢慢恢复,用电还是可以称之为享受,几个街区不得不轮流供电,幸好分社有两台发电机可以应急,但这两台老爷机噪音大过拖拉机,而且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吃饭亦是一大问题,巴格达战前已是污染严重,如今一场浩劫,基础设施更是所剩无几。分社的自来水几乎不能饮用,其他食物也不能让人放心,于是不得不从安曼千里采购,无论如何四位记者都不希望在回国后发现自己基因变异了。
身处在战乱中心,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不到天黑商店就纷纷打烊,不能在晚上出门有一部分原因是美军实行了宵禁,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那永不停息的枪声,零零星星,或轻或响,不时地还会有爆炸声。这一切绷紧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当汽车炸弹已经不再成为新闻时,这里的环境已经不止是恶劣。经历过巴以地区和伊拉克两大动乱区的路修远,只能用“无序”二字来形容,比如乘个公车,去趟菜场,就有可能命丧黄泉。如果说身在巴格达是件危险的事,那么最大的危险就是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但这并不会减退小路的工作热情,一返回巴格达,他们便投入到新闻采访中去。医院、黑市、示威集会地都是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因为很多新闻都是在晚上发生的,所以工作到午夜是常事。
即使没有被冷枪流弹射杀,但危险仍然存在。
那天路修远去加油站了解燃油行情,也不知道是哪句言语冒犯了当地人,或许只是因为长了一张外国人的脸,结果遭到了暴力袭击。先是被一个青年重拳击中左脸,随后被人围攻,照相机险些被人抢走,要不是他逃得快,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哎呀,好痛!你轻点!”路修远龇牙咧嘴,眉毛拧成了一股。小*在为他按摩拉伤的胳膊,又是药膏又是捶打,以防万一把绷带都拿了出来。
“忍着点,我祖上世代学医,我这一手金刚指已经有了七成功力,能让我给你按摩是你的荣幸。”
“上次你不是说你书香世家,祖上世代翰林,连皇帝都要叫你祖宗老师的嘛?你这个封建主义的毒瘤还来毒害我!”
小王忍俊不止,可一看到小路被打伤的脸,面色就灰沉下来,毕竟他是分社负责人,除了新闻报道之外他还对同事的人身安全负有责任。虽然小路回来之后仍然是有说有笑的,但那张青紫肿胀的脸就很能说明问题。他晃了晃手里的药膏和创可贴道:“快点把这个涂上去,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好好在分社休息几天。”
路修远点了点头,虽说是受伤,可呆在分社并不意味着能真正休息,必须承担驻守的工作,随时和在外的同事保持联络。
眼见小韩伸手就要接药,他连忙先一步夺下:“我自己来就好了,韩大侠饶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