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如在病房外捂着脸流泪,“我真是不称职,这个岁数了,还要你外公外婆补贴我,她高血压那么多年,我却从来没关心过她有没有按时吃药。”
“她就是觉得药贵,舍不得那点儿钱,我太失败了,我对不起他们。”
陈燕宁坐在她旁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想给她擦眼泪,把她抱进怀里,可她们母女关系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客观上来说,陈芳如做女儿确实不称职,做妈妈,也是如此。
可她年轻的时候嫁错了人,好不容易离了婚,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女儿长大,没有再婚,靠打些零工维持生活,陈燕宁觉得,她已经尽力了。
陈燕宁说:“我毕业了,马上工作,很快就能挣钱,到时候,你和外公外婆,都不用再这么辛苦。”
陈芳如抬起眼看她,“你不是还要读研?”
她考的专硕,要在医院里头规培三年,却比正经的规培生拿到的钱少得多,每年还要交不菲的学费,首都医科大专硕没有宿舍,她还得在寸土寸金的首都租房子。
陈燕宁没有再说话。
陈芳如吸了吸鼻子,停下了哭泣,她说:“我也就是哭一下,没什么,你好好念书,研究生毕业,再赚钱给我花。”
第二天陈燕宁送饭来医院,在病房外听见护士催陈芳如缴费,陈芳如问:“要缴多少?”
护士语气不太好,“你就入院交了五千,账上欠账几天了,加上今天的药费,你欠的就得再交五千,你家老太太还得再住几天呢,怎么着也得再交一万吧。”
护士拿着血压计往外走,“记得交啊,今天再不交药就拿不到了。”
陈燕宁过了一会儿走进去,陈芳如在跟隔壁床的说话,“这医院真是坑钱,进来了钞票纸一样花。”
外婆坐在床上,“我好了,没必要再住着。”
眼瞅着她又要说出“那些医生懂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懂我自己的身体”的经典语录,陈芳如警告她:“你安安分分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从前就是不听医生的话,你说你好好吃药能有这回事儿?”
陈燕宁把保温桶放床头柜上,“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哪怕是刀子嘴豆腐心,听着也来气。
陈芳如闭了嘴,打开保温桶,把小桌子摆上,外婆开始吃饭,陈芳如没过多久又开始:“你这粥熬得也太稀了,你外婆吃下去这一桶,肚子里全是水,待会儿尽上厕所。”
外婆说:“我觉得刚刚好,干了我吞不下去。”
陈燕宁和外婆对视着笑了一下,对陈芳如说:“好了,你回去吧,饭在电饭锅里热着呢,下午我守着,你晚上吃过饭再来。”
第 88章 我的前夫是只猫7
外婆在医院住了快十天,出院那天,陈芳如在窗口结账,她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这也不能报,那也不能报,一万多块,最后就报了两三千。”
她把药递给外婆,“以后要好好吃药,听见了吧。”
外婆点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回去以后陈芳如就收拾东西要走,她到处打零工,干的都是体力活,比在G市找个月入两三千的活计挣得多,而且她在市里又没房子,找包住的,工资就更低。
她挺乐呵:“我跟着工程队走云南去,哎哟,我还没去过云南呢,你钱阿姨说那边可漂亮。”
陈燕宁说:“你别去了。”
陈芳如停下手上的活抬头看她,“为什么?”
陈燕宁:“你在家里照顾外婆,她才出院,还需要观察。”
“我找到工作了,在首都,有饭卡,有宿舍,一个月五千,明年考了医师证,能独立值班了,能涨很多。”
陈芳如:“你研究生不念了?”
陈燕宁说:“现在就业形势这么差,三年过后,同样的工作,研究生不定能找到呢。”
陈芳如不懂这些,但她还是觉得该多念点儿书,“都考上了,就去念呗,研究生,应该是比本科值钱吧?”
陈燕宁说:“你不懂,我们好几个同学投这家医院,就我录取了,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陈芳如抱着她的衣服站了一会儿,“……行吧,我没文化,确实啥都不懂,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你以后要是混得不好,可别怪你妈不让你读书。”
陈燕宁笑起来,“瞎说什么,你想太多。”
陈燕宁到了首都,做了五年的沙丁鱼。
她其实真的很不爱她这份工作。
把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固然很有成就感,可她每天陀螺一样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早起,永远都有写不完的病历,五天一个理论上36小时、实际上40+小时的值班,睡在自己床上的夜晚,手机永远要保持畅通,不定什么时候就响起来,除了这些,她还动不动要替上级医师背锅,有些奇葩的病人和家属,更是难缠。
一个消化道出血的病人,陈燕宁让他别吃饭,他说:“我只吃了碗粉。”陈燕宁苦口婆心天天劝,走到他病房门口,听见他跟隔壁床的说:“那个陈医生,就是想挣我的钱,不准我吃饭,天天给我输液,从早输到晚。”
还有那些家属,今天来这个,明天来那个,她交待的病情和注意事项,他们之间从来不互通消息,每天都有个新的人来问:“陈医生,我妈的病到底咋回事儿?”老太太一有个什么不对头,家属就说,是医生没有交待。
一开始遇到这些事儿,陈燕宁还哭过几次,她的上级坐在她旁边写病历,“这有什么?干这一行就是得有强大的心脏,你太脆弱了,路还长呢。”
干了五年,陈燕宁早就不会哭了,她的心就像在大润发杀了五十年的鱼一样平静了,回想起从前,她也是一笑置之,那时候确实太年轻了,脆弱,又较真。
她现在已经悟了:她是医生,又不是神,她只能尽力而为。
她天天敲电子木鱼,在工位上放了一个巴掌大的书法摆台。
上联:“笑口常开无忧虑,一切疾病皆消去。”
下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中间三个大字:“莫生气。”
医务科来检查的时候,主任盯着那摆台看了好一会儿,“……这个就收起来吧,病人看见了不好。”
陈燕宁沉迷于写病历眼都不抬,“看不见,我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