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张凝远了解他所有的口味和喜好,吃哪些不吃哪些,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甚至连咸度都把握得刚刚好他一向口味清淡,今天是生病了嘴里味道寡淡,才会想吃点味重的东西。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他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
方桐秋抽了下鼻子,眼中有些氤氲。
吃过东西胃里没那么难受了,方桐秋又被迫回到房间里休息,张凝远没跟着进去,毕竟卧室是很隐私的地方,只是中途给他送了杯水,而后又回到了客厅。
方桐秋不知道他走没走,因为他很快就又烧起来,灼灼的热意并着头痛一齐侵袭他的身体,烧得他意识开始不清晰。
幸好没有强撑着去机场,他合上沉重的眼皮想。
外面张凝远没有走,他给Leo换了新的水,清理了狗窝,并把买来的生骨肉喂给它。Leo很开心,谄媚地蹭了他半天,高兴过头了就得寸进尺地想要出去玩。
“不行。”张凝远很难得地没有纵容它。
Leo立刻垂下耳朵,可怜兮兮地从门口走开,回到他身边。
张凝远撸了撸它后背,往卧室方向看了眼,门紧关着,屋里没有声响,不知方桐秋是不是睡着了。
等过了半小时他再进去测体温,体温枪上的温度让他立刻皱起眉。
又回到三十九度了。
他叫醒方桐秋,打算再让他喝一粒退烧药,方桐秋浑身滚烫、眼神发懵地望着他,红血丝蔓延的眼睛里写满了难受。
张凝远放下水杯,改了主意:“去医院。”
方桐秋摇头,缓了缓有些难为情地说:“很冷,你可以……”只说了半句,他就垂下了眼睫,长长的一小片阴影投下来,“算了。”
“想说什么?”
方桐秋想到自己无理的要求,都分开了他没权利要求张凝远抱着他睡,转而道:“可以帮我开下暖风吗?”
张凝远拿了空调遥控打开暖风,他知道方桐秋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但他猜不到是什么。
“退烧药作用不大,还是去医院吧。”
方桐秋很认真地说:“先不用,再吃一颗试试。”
这次流感异常汹涌,连他都没躲过去只能说明大多数人都中招了,医院早已人满为患,说不定连床位都没了,加上病毒交叉感染的可能,也许还没在家好得快。
“真不用?”张凝远一边质疑地问,一边又妥协地把水和药丸递给他,这两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但很快他就默认了后者,“到傍晚还没退烧,必须要去。”
方桐秋笑了一笑,点头答应。
药物的副作用很快泛上来,他又陷入昏昏睡梦中。
张凝远没敢走,担心方桐秋的体温不降反升,又怕他醒过来想喝水身边没人照顾,就留了下来。
就算是成年人,生病的时候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他以为凌肃,或者其他人会在他身边,他想方桐秋这样的人,身边总会有个人的吧。
拿手机跟领导请了半天假,随后坐在沙发上打算用电影打发时间。屏幕上有最近一个月的观影记录,他数了数,这个月方桐秋一共看了十三部电影。
张凝远随便点开一部,调低声音开始看。
看了二十多分钟,他才隐隐感觉出来气氛有些不对劲,导演用镜头刻意将两个男人的镜头拍得黏稠、暧昧,他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男同题材的电影。
这类电影处于他的涉猎盲区,是他从未踏入过的禁地,他知道方桐秋是同性恋,现在他自己可能也是,但关于这方面的一切,他其实都在下意识回避。
尤其是电影这种画面非常具有冲击力的类型,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
犹豫片刻,张凝远还是点了继续。
一开始就是个接近一分钟的长镜头,树影的光斑跳动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随着他的动作逐渐转移到笔尖,墨色的字迹在米白色纸张上延伸开来,最后笔尖一顿,凝成隽秀的四个字“应覃绝笔”。
男人把手里的纸张对折两次,塞进一个印着岁月痕迹的信封里,随后拉开抽屉准备放进去。随着镜头的静止,男人的动作也停下来,抽屉里的铁盒子露着一角陈旧泛黄的纸页,上面写着“安”。
这是他从十年前开始资助的一位孤儿院学生,多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不定期的信件往来,却从未见过面,算一算时间,安快大学毕业了吧,还是已经毕业了呢,最后一次通信停在了两年半前。
临死前,他想见一见安。
男人用所剩无几的钱买了一张车票,来到安读书的城市,当年照片里瘦弱不堪的小男孩,如今已然变得高挑挺拔。两人坐在不合时宜的餐厅里,旁边是一对情侣亲密的说笑,显得两人都很沉默。
他告诉安,自己生意失败,感情破裂,想换个新城市生活,尽管事实是他打算自杀,只是还没有选好一种体面的死法。
两人一起度过了愉快了两天,临走前安竟然发出邀请,邀请他来这个城市生活,并为了报答他多年的资助之恩,愿意陪他重新开始正如当年在他遍布灰暗的生活里,男人投进来一束光指引着他走到今天那样。
应覃动摇了。
他决定春天再去死。
安要开始实习,正在找房子住,他们找到了一间潮湿的半地下室,房租和斑驳的墙皮一样低廉,两个房间只有一张床,他们从二手市场淘了张能支开的沙发,还有几张旧海报挡住剥落的墙皮。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安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应覃也在附近的书店打起零工。
和隐瞒了安他打算自杀一样,应覃还隐瞒他一件事:他是个同性恋。
相处得越久,他越不敢开口,越不开口,越怕会有被发现的那天。如此越陷越深,等那颗名为爱情的花芽在地下室潮湿的墙角萌发,当它蜿蜒着破开墙纸和老旧的海报,混着阴暗发霉的气味来到他面前时,早已斩不断杀不死。
他会躺在安躺过的床单上,贪恋又变态地闻着属于安的味道,会在做饭时无意触碰安的手指,会偷吻他的衬衣,偷看他洗完澡滴水的腰背……一场城市的暴雨打湿了一张床,他们被迫挤在那张狭小破旧的沙发上,一翻身床腿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他们在进行一场地下情。
直到安带回来的女孩打破了默契的平衡……
密码锁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安静,随着一声“密码正确”,张凝远再次按下暂停,站起身来。
Leo听见动静从他腿边跑开,警惕地望着门口。
“Leo!”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有些耳熟,“自己在家乖不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