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不好是该少喝点酒。”张凝远表情如常,看不出情绪起伏,“像今天那种威士忌,你该少喝。”
一抬头,方桐秋对上张凝远的沉静如湖泊的眼睛,深幽地要将他吸进湖底。他躲开,很快接道:“不是我点的。”
“你朋友点的?”张凝远问。
“不是。”方桐秋不知该怎么解释,便转移了话题,“周五晚上六点半,‘如约’咖啡店,可以吗?”
张凝远记得这家咖啡店就在自己公司附近,看来是方桐秋特意选过的位置。他没理由拒绝:“好。”
方桐秋叫了代驾,往停车的方向走,今天张凝远没有再说要送他。
晴了一周的天气在周五那天变了脸,天色阴沉了整天,傍晚忽然下起了雨。方桐秋早来了十五分钟,张凝远则淋了一身雨。
他把钢笔还给了对方,亲手掐断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正当雨小了些,张凝远要离开时手机响起来。看了眼号码,他立刻变得神色凝重,接起电话说了句马上过去。
方桐秋的心也被提起来,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医院打来的,有点急事。”关于私事,张凝远不愿意透露太多,“我先走了方先生。”
那天展会结束后也是,张凝远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以至于把这只重要的钢笔落下了都没发现。
咖啡店屋檐下都是躲雨等车的人,方桐秋拿起车钥匙:“雨天不好打车,前面至少要排二三十位,我开车送你。”
事出紧急,张凝远没有半秒犹豫便答应了。
雨天路滑,不敢开快,车上方桐秋听见他跟“慕色”的经理请假:“有点急事,我知道今天很忙,实在不好意思,旷工?”那边说了句什么,张凝远沉默两秒,“好,下次我去给王小姐陪酒道歉。”
挂了电话,张凝远没再说话,时不时看向窗外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焦急,方桐秋想说点什么,最终动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上下班高峰期拥堵,到省医院用了半个小时。
张凝远下了车,跟他道了声谢。方桐秋把车停好,犹豫了下说:“不介意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好。”
无论什么时候,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人群穿梭在死生之间,他们也成为了其中一员,方桐秋跟着张凝远到了七楼。
“我是聂玉芹的家属,我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患者血压突然急速下降,心率不稳,正在安排手术。”医生看了眼这个年轻人,“手术有一定风险,家属签下字吧。”
张凝远接过手术通知单和签字笔,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站在侧后方的方桐秋看见他的指尖在颤抖。
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低沉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手术室前,方桐秋想安慰他两句,走过去只能化成简单的拍拍肩膀。
张凝远在长椅上坐下来,面露倦意。
方桐秋没有走的打算,在他身边坐下,现在他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是什么病?”
“车祸。”张凝远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相比于悲伤,他脸上流露的更多是疲倦和麻木,“我爸当场走了,我妈做了好几场手术才勉强救下来,情况一直不太好。”
方桐秋想起展会那天他焦急离开的背影:“那次你突然离开也是因为这个?”
他没具体说哪次,但张凝远知道:“嗯。”
“车祸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张凝远摸着口袋想抽支烟,转而看见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没点火,只是捏在手里,“那路段没有监控,肇事者一直没找到。”
语言的安慰显得过于苍白,方桐秋只能用沉默来作陪。
直到护士过来,拿着缴费单问:“哪位是聂玉芹的家属?”
张凝远站起来:“我是。”
“去把费用缴一下。”
他接过那张长长的单子,盯着看了许久。手术费、医药费、住院费,仪器费……张凝远笑了下,苦涩中带了点自嘲,那天经理骂他骂得没错,都去“慕色”打工了还装什么装?要什么尊严和底线,钱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喝几杯酒,陪别人一晚,就能赚到半个月的住院费,经理说的对,他确实不知好歹。
张凝远攥着那张缴费单,揉皱在手里。
“我去打两个电话。”
方桐秋看出他的为难,并未拆穿:“嗯。”
张凝远去拐角处打电话,但在安静的手术室外,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进方桐秋的耳朵里:“正在手术……情况不太好,上次让你帮忙问的房子的事有消息没?……这么低?我再考虑一下。”
“宋哥是我,……哦是嫂子啊,好打扰了。”
“经理,这个月兼职的工资我想提前预支一下,我知道离发工资还有几天……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陪蒋小姐,现在过去?现在不太方便。”
张凝远挂了电话,通讯录从头划到尾,再划回去,能联系的人寥寥无几。手机上记录的欠款还有很长,电话再打过去,恐怕没人愿意接了。
等挂了电话折回长椅,方桐秋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比他还沉重,显然是听见了刚才他打电话。
张凝远也没想刻意避开,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
方桐秋看似在望着他,其实心思早已跑了很远,那个被斩断的卑劣想法又冒出来,恰好是在张凝远急需钱的时候,他想,或许他可以出这笔钱。
“差多少?”他问。
张凝远愣了下,还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方桐秋拿过他手里的缴费单,这些对于他来说不是个大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