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间,除了那把大提琴,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忙排遣心中的孤独。
他在窗前坐下,拉第一首曲子的时候夕阳还没有敛尽最后一丝光亮,后面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身处黑暗之中了,竟也没想到开灯。
听到花园中发出的声响时,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那种铲和锹用力翻动泥土的声音,实在太像挖掘坟墓了。
他缩在窗边等了好久,挖掘的声音终于停止,接着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搬运过来,放进挖好的位置。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窗户最下方的边沿悄悄看出去。
黑暗中的花园只有一点月光照亮,他唯一能看出的是,那个重物用巨大的防水袋包裹着,刚好是一个成年人体型的大小。
戴了帽子口罩的人很快重新抡起铁锹,将刚才挖出的土又重新填了回去。
这个过程前后一共持续了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在黑暗中被未知的恐惧包围,时间的观念是很模糊的,何况他那时只有十岁。
填好土坑之后,那人又在花园里做了简单的伪装,用花盆和肥料盖住了那块区域。
花园平时总是妈妈在打理,东西被挪动,地面被挖开又重新填埋,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知情不管是事先就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知道有人在这花园里埋下了秘密,并且也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102. 第 102 章 【二更】明明这样渴望……
第102章
这是他长大以后才渐渐想明白的事实。
但他想不明白那个被埋藏在地下的人到底是谁。
直到元熙告诉他, 自己的母亲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失踪的日子这么巧的, 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情人节。
春海市承平日久, 多少年不发一起恶性案件,既然这么精确的时间都对上了,就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
这个秘密也在他心里埋藏了二十年。他像童话中偶然得知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的理发师一样,无法将秘密告诉任何人。理发师还有树洞可以倾诉,他连可以倾诉的地方都没有,倒不是担心惹来杀身之祸, 而是他很清楚, 掩埋尸体的人正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很可能是他的家人。
对方做了伪装,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觉到是孔武有力的男人。但二十年前, 从爷爷到父亲、叔叔,再到哥哥,包括家中佣人, 年纪都不大, 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这样一件事。更何况如果真的杀了人,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超越体力的极限也不是不可能。
童话里的理发师将国王长着驴耳朵的事讲给树洞听, 没想到填好的树洞发出了新枝,路过的牧羊少年将新枝做成了笛子,吹出的声音竟然是“国王长着驴耳朵”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聂尧臣觉得自己是很懦弱的,这么多年来, 尤其聂家花园只剩下他一个人住之后,他有无数机会可以验证他那晚看到的事情,可他都没有勇气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去挖开,他就将成为那个吹笛的牧羊少年。
“你是为了我,才决定自己挖开花园?”元熙问。
“为了我们。”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缠绕在一起,“我知道你父母的案子只要不了结,你永远不可能心无旁骛开始自己的生活。何况如果这个案子跟我家人有关,你可能会恨我,我不希望最后我们之间只剩下仇恨和欺骗。”
“你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
“我一开始就想过。”他笑容很淡,带一点苦涩,“毕竟谁会真的喜欢我这样的人呢?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要么是想讨好我爷爷和爸爸,要么是想接近我大哥。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种,但就是忍不住有一点侥幸。”
结果证明她哪一种都不是,她竟然是为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而来。
这点侥幸被她亲自戳破的时候,原来有那么剧烈的疼痛。
“傻子……”她手指抚过他脸颊,“你真的是阿斯伯格症吗?”
他内心明明有这么丰沛的情感,明明这样渴望爱人,也渴望被人爱着。
“嗯,我八岁就确诊,从那以后就很少看到我妈妈笑了。”
“你之前为什么打听我小时候读写障碍的事,跟你的病有关吗?”
她记得他曾问过她,她妈妈小时候干预她的读写障碍,用的是哪几种方法,之后又特地到院长妈妈那里打听她小时候的事,似乎意味着他对这个病有一定的了解。
“你的读写障碍跟我的病一样,都是神经发育障碍,干预的方法也有共通之处。但是在二十年前,大多数普通家庭对读写障碍还没有清晰的认知,甚至大部分父母不会承认自己的孩子有这个病。你妈妈对你的干预治疗非常超前,而且用到的方法其实就是我妈妈教我的那几种。她是在送我去特殊教育机构做干预训练的时候,特地向老师和医生学来的。”
“你是说……”元熙哽咽,“当初教我方法克服障碍的人,其实是你妈妈?”
聂尧臣眼中也泛起泪光:“嗯。”
说起来,妈妈蒋虹有小市民的虚荣和势力,文化程度也不高,在养育孩子这件事情上的确从没做到过那样细致和超前。
只不过作为孩子来说,从没想过身边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妈妈。
更深重的悲伤,连同愧疚、自责等等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又海潮般涌上来,元熙捂住口鼻,拼命想把哭泣的冲动压回去。
聂尧臣却倾身将她抱进怀里:“那时候她常在我面前提到一个叫‘倩倩’的小姑娘,有时候说她臭美,记性好;有时候又说她也生病,比我小,却很坚强、很倔,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克服自己的问题,每天进步都多一点。我不确定……那到底是哪一个妈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也很关心你,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像其他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曾一度以为那时说的是曲家的女儿曲嘉倩,后来元熙说起她过去的名字袁茜那个茜字念qian,他将前因后果连缀起来,才明白其实是“茜茜”。
妈妈在去世之前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她也照顾过小元熙。
而且她的离世,牵引着元熙,把她带到了他的身边。
如今元熙怀了他们的宝宝,从今以后他也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元熙再也无法抑制,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相拥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聂尧臣的眼泪也落下来,一滴一滴全都沁入她衣服的纹理。
“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没想过,原来记忆中很多关于母亲的温柔记忆,竟然是来源于真正的聂太太。
她还那样深切地恨过这家人,用最刻薄的语言伤害她唯一的儿子。
聂尧臣抱紧她:“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相反的,正是她的执着追寻才让埋藏在花园里二十年的母亲得以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