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隽一眼瞧出，这分明是被人活生生挖下眼珠后上下眼皮闭合而成，看着有些年头了，这也想赖他身上？

“此眼非彼眼，眼盲非心盲。”

怪人仰头，两行泪从闭合的眼疤处流下，怪语喑哑：“小子，你险些灼瞎了我的心眼。”

什么此眼彼眼心眼的？

秦隽一头雾水，尚在思考自己这是被碰瓷了还是当真野外遇高人了。

谢璟已经变了神色，他真实性情且不提，对外素来是公子如玉的模样，说话也柔和，秦隽从未听过他这么冷硬的语气。

“徐清来。”

秦隽：“……谁？”

“嚯……”

徐清来晃了晃脑袋，声音似喜似悲，但更多的是浓烈的嘲讽意味。

“二十多年了，竟还有人记得此名。”

谢璟深吸一口气，握着软剑的手青筋暴起，盯着徐清来，眼神阴郁，饱含杀意。

秦隽思索了片刻，倒是想起来，这个名字确实有些耳熟，好似是王易跟他提过。

“徐清来……好像是易难两兄弟的师叔。”

想到这里，秦隽不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王易虽提过自己有个师叔名叫徐清来，也曾在朝为官，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辞官，再之后就销声匿迹于世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隽想着，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徐清来的眼睛处……王易说，他那个师叔卜筮之术一般，唯善望气术。

谢璟都想提剑冲上去了，可是又顾忌到秦隽还在身边。

他努力地平复心情，深呼吸数次，才稍稍冷静一些，跟秦隽解释道：“徐清来，前朝时曾因望气术得末帝看重，任司天监监正。”

司天监，掌天时星历，观天象，算节气，定历法，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官方玄学部门。

秦隽听到这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又看向徐清来，抬起右手作出一个手势，身边的亲卫们明白这不是他们能听的，瞬间四散开来，远远守住山顶。

人散后，不等谢璟开口，不知何时已经沉默了很久的徐清来自己忽然笑了，“不错，当年那句批命是我说的，此子会致使谢氏光辉不再，世家败亡凋零。”

谢璟剑尖对准了他：“你还敢说？”

徐清来不为所动，“谢岑敢问，我为何不敢说？”

他的笑声极为古怪，干涩喑哑，像夜半野地里叫声凄哀的乌鸦，让人怀疑他不只是眼睛瞎了，嗓子也哑了。

“哈哈哈难道我说得不准吗？秦使君降纸价，印书籍，开万卷楼，兴办书院，削弱世家，培养寒门，我说你在掘世家的根，我说错了吗？”

谢璟声音含怒，“世家兴亡，与你徐清来何干？当初……谢岑和我娘皆无意让你望气，你偏要百般引入话题。”

徐清来自己是草根出身，只是天生一双慧眼得以拜入隐士岳玄之门下学了望气术，而后因望气术被破格提拔为司天监监正。

而谢璟与他熟识，是因为徐清来和崔霁、谢岑夫妇为好友，幼年亦是因崔老引荐，才能被岳玄之看中。

因为私交甚好，所以徐清来为监正之后时常来谢岑府上做客，谢璟小时候还常常被他带着出去玩。

崔霁怀上秦隽的时候，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而他们从没想过要找徐清来望气。

一来是望气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讨个彩头还行，但没多少人当真，就算崔霁知道徐清来和他师父岳玄之确实都是有本事的人，她也并不想在孩子还年幼的时候就因一句批言定下一生。

其次则是他们已有聪慧健康的长子，对幼子就没有太高的要求了，反正生在谢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就算孩子不成器，也能幸福安康过一辈子，没必要望气给大家心里留根刺。

但是席上徐清来却频频将话题引到崔霁腹中孩子身上，语焉不详的，勾起了谢岑的兴趣，散席后，谢岑果然留下徐清来询问此事，本以为是腹中孩子命数不凡引起了徐清来关注，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批言。

八字不合，孤星之命，留之谢氏光辉不再，世家败亡凋零。

再之后，谢岑就时不时心神恍惚，但因为崔霁此时已经怀胎七个多月，若是打胎，可能会连母体也保不住，所以谢岑并未表露，而是等到崔霁生下秦隽之后，与她商量说要把孩子送走，远离谢家。

崔霁知道后思考数日，她认为这批言虽然听着吓人，但细想根本不算什么。

徐清来只说孩子是孤星之命，却不曾说是克父克母，那就只能说明孩子可能会选择不婚之类，或者性格离群，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谢岑真正在意的应该是那句谢氏光辉不再，世家败亡凋零。

可是在崔霁看来，盛极必衰乃是世间定理，没有什么事物能长长久久地昌盛下去，世族这些年如烈火烹油，享尽世间繁华，子弟骄狂无度，已有衰败之相。

这怎么能赖到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身上？

崔霁了解枕边人的性格，知晓谢岑嘴上说是送走孩子，实际上只是安抚她的借口，孩子一交给谢岑，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所以她还未出月子便为此事日夜忧虑，无心将养，身子越发虚弱，又与谢岑爆发多次争吵，最后彻底闹僵。

其中她多次写信给崔氏想要求救，但是都被谢岑拦截。

再之后就是秦隽被悄悄送走，后来被罢官离京的燕老捡到，而崔霁则以为孩子已死，郁郁而终，谢璟则被谢岑送回汝南老家，以守孝之名被关入祠堂。

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谢璟当年也只有六岁，他是这两年把谢岑拉下来之后多次逼问，才逐渐了解的。

对于谢璟来说，他知道真正导致弟弟流落在外、母亲抑郁早逝的人是谢岑。

但是徐清来，这个父母的友人，在谢岑和母亲并未提出要他帮忙望气的时候，他频频将话题引过去，又给出这道批言，有意无意引导谢岑将孩子除掉。

他又是何居心？

而且当时秦隽还是个未出生的胎儿，他徐清来望气术再强，当真能看出一个胎儿的命格吗？

秦隽没想到当初那事还有这样的内情，看向徐清来的眼神不由也变得奇怪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