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美好的一刹定格成了永恒,又怎样呢?

现实依然流向了最晦暗的空谷,坠落下去,再坠落下去,直至淹没在万千声相似的叹息之中。

何岸眼眶泛红,努力抿紧了嘴唇,还是“啪嗒”掉下来一滴泪。

他赶紧低头用手背抹了抹,假装自己没哭。

燕宁却笑了:“好孩子,不用替我难过。爱情这东西,算起来只是生命的一部分,失败了就失败了。我这半辈子,说真的,还是圆满更多。

“我有幸衣食无忧,生活安稳,一直做着自己热爱的工作。还在学校里遇见了不少有天分的孩子,把我那一点点浅薄的感悟倾囊相授。他们也不嫌弃,毕业十多年都记得我,从世界各地给我寄信、寄礼物。我自认是个有趣的人,五十好几了,年轻人喜欢的我也喜欢,没守着旧规矩当宝贝、落下一个老古董的坏名声。平日里睡得香,心思坦荡,身体也健康。

“最不可思议的是,临到暮年,我还……”

还得了个可爱的小孙女。

燕宁勾起手指,轻轻刮了刮铃兰的脸蛋,目光中满是慈爱。

像何岸,不像家里那个混蛋小子。

好事。

“还……还什么?”何岸见他没讲下去,不禁好奇起来。

燕宁想了想,抬头望着他,温声道:“还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把本来快要烂在肚子里的话心平气和地讲出来。何岸,谢谢你不嫌烦,听我说了那么多。”

“不、不谢……”何岸有点害羞,“您心里不难受就好。”

“当然了,圆满的归圆满,遗憾终归也是有一些的。”燕宁喝着茶,又多聊了几句,“我迄今最大的遗憾,是我的两个孩子。”

“长子稍微好些,他没被弘明选作继承人,大多时候留在我身边,由我抚养,算得上为人谦和,也有同理心,不会站在高处轻贱别人,尤其对Omega。而我的小儿子……他的信息素级别非常高,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弘明把他看作唯一的继承人,在他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就教了他太多冷酷的规则。

“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童年,只有无休止的鞭策和竞争,赢了没有奖励,输了却有惩罚,赢得不漂亮也有惩罚,这些规训给了他一种极端扭曲的心态:必须把其他竞争者都踩在脚下,踩得难以翻身,才能维持安全感。他变得警惕、多疑、独断专行,任何潜在的威胁都要掐死在苗头阶段,因为他的自尊心就和弘明的一样脆弱,受不了一点打击。

“我没能保护好他,没能教他什么是包容,什么是共情,什么是将心比心。这些人人都会的东西,他不会,所以频频犯错,还不知道错在哪儿。爱情观也一塌糊涂,遇到了对的人,却犯了和弘明一样的错,自己给自己搭了个死局,走都走不出来。”

何岸闻言,尾指轻轻颤了颤。

燕宁没有说细节,可是每一句话,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郑飞鸾。那么相似的心态、经历和性格缺陷,郑飞鸾小时候,会不会也有过同样的遭遇?

不,别这样。

别总在无关的场合想到他。

何岸低下了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就在低头时,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那张黑白照片上。

然后,他怔住了――

照片上年轻的弘明,有着一双多么熟悉的眉眼。

像极了。

真的像极了。

之前怎么没察觉到呢?

何岸把手伸向那张照片,想拿过来仔细瞧一瞧,匆忙间却不慎碰落了它。照片掉到地上,翻了面,银白的月光下,何岸看见了一行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郑弘明,燕宁,××××年,于渊江大学授渔亭。

第六十三章

渊江,郑姓,还是家族企业。

何岸不笨,他弯腰拾起照片,对着那行字端详了一会儿,顿时恍然大悟――他们这座小客栈,一年也接待不了多少来自渊江的客人,真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燕宁不是普通客人。

是为他而来的。

一旦想通这一点,之前那些细微而莫名的感动,就都找到了缘由。

难怪燕宁不热衷旅游,只喜欢待在青果客栈陪他们消磨时光,再是寻常琐碎也不嫌弃;难怪向来不亲近陌生人的铃兰,一见着燕宁就迈不开步子,还欢欢喜喜抱上了裤腿;也难怪燕宁与他“素不相识”,却十二分地照拂他。

原来,他们竟是有亲缘的。

何岸手捧照片,转头看向了燕宁,想向他求证些什么。燕宁倒是一点也没有身份被戳穿的心虚,依旧大方注视着他,含着笑,目光温和又慈爱。

“抱歉。”他说。

抱歉这些天隐瞒了你。

他越淡定,反而弄得何岸越局促,左右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不失礼。心里琢磨了一阵子,垂着头,支吾着问:“他……飞鸾,现在还好吗?”

燕宁面色渐凝:“不算好。”

“他怎么了?”

“他在你这儿住了半年,上个月回渊江,谁也没告诉,连我也没告诉,自己联系了医院,想做手术把性腺给摘了。”

“他疯了吗?!”

何岸倏地瞪大了眼睛,嗓音颤抖,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这种蠢到家的事,郑飞鸾怎么做得出?

燕宁无奈道:“人进了手术室,麻醉也打了,被弘明从手术台上拖下来,一副手铐软禁在家,哪儿都不许去――弘明说,他再晚到一步,手术刀就真割下去了。”

何岸的面色愈加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