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我会观察。”李竺讲,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动人的笑意,虽然是阶下囚,但姿态却有些睥睨。“――你带了钱来,200万美金的巨款,却没有随从,你们的人手正在短缺,你不得不亲自出马。在我听说新闻的时候,关于CIA以权谋私的事件正在发酵,让我猜猜,接下来出了什么事?各大媒体就像是见到血的苍蝇,追着你们这个秘密行动小组不放。国会展开对局长的质询,而局长声称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压力层层下放,现在,你正处于漩涡的中心,没人愿意甘冒奇险再给你支援,而在背后支持你的大人物也正袖手旁观,除非你拿到U盘才会施以援手,否则,这口黑锅将会毫无保留地扣到你头上?”

她没有理由知道这些事,打从她被抓以来就接触不到任何报纸与电视,但李竺的口吻却在K的表情中越来越肯定,她的笑意也越来越盛,这女人没经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但此刻,她太咄咄逼人,这让K更加恼怒――他越意识到自己的虚弱就越难堪,越难堪也就越愤怒。“劳勃对你缺乏尊敬,他是不是也猜到了一点?你已经不再有完备的战术小组在背后支持了,更没有动用棱镜的权限,现在,你有什么,剩余那五百万美元的经费?CIA的名头?指望靠这两个筹码在沙漠里抓到傅展?”

她的笑容变得不屑,声音也更大,靠着床直起身,几乎是在怒斥,“你为什么觉得中国人不会出更多?”

K忽然意识到不对,他喝道,“闭嘴!”,但李竺不管不顾,她知道已被识破,干脆对着破旧的铁门大声说,“如果我是劳勃,我就杀了你,吞掉这200万美元,再把这个中国女孩卖给她的老家,什么样的价格中国人都出得起――美国人只能给钱,但我们能给更多。铁、枪、粮食――他想要的什么中国人都能给――这里是苏丹,美国人在这里有势力,但这里也是中国人的地盘!”

她太过聪明,也说得过多了,K震惊得几乎没反应过来,他稳了稳,又甩了她一个耳光,干脆直接拔出枪顶住她的脑门,“你表现得太糟了,李小姐。”

但李竺没有退缩,她反而抓住枪管,这女人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她的音量很大,但语调却宛若在耳边毒蛇般的低语呢喃,“但你也不敢扣下扳机的,不是吗?就算你恨不得杀了我,现在也不会动我一下――你还需要完整的我来和傅展谈判,即使这希望如此渺茫,你也还是得抓住不放,因为你就是有这么绝望,是吗,K先生?”

她抬起下巴,这是个挑衅的姿势,似乎在挑战他扣下扳机的勇气,K的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他感受到难以遏制的冲动,想要扣下扳机,把这张漂亮的脸变成一个大洞――

但她是对的,她全看穿了,在这场无言的战争中他失去了全部主动――这并非是他太过不堪,而是她太犀利,就像是一把长剑,摒弃了所有人性中的恐惧与犹疑――只要有一丝害怕她都做不到这一步,但李竺就是没有,这就是他输人一筹的地方,他心底充满了恐惧。

K退后一步,知道这么做会输得更彻底,但仍旧是放下了手枪,李竺的笑容渐渐扩大,充满了冰冷的味道,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只是这样互相对视着,掂量着对方的筹码。

“是什么让你这么做?”他喃喃地说,“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还不肯放弃――你已经知道,无论如何,你能活着回国的可能性已经不多了吧?”

李竺高傲地抬起头,像是在嘲笑他的怯懦,以至于不愿回答,但这问题让K心底灵光一闪,“――因为你相信还会有人来找你回去。”

没人能骗过测谎仪,人在真实和虚假间的反应是无法控制的本能,李竺没有搭话,但他注视着她瞳孔的放大,答案全出来了。“David叫你等他接你回去,所以你一直没有放弃。”

“你有病吧。”李竺大笑起来,她不屑地说,“就算他想来接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又怎么会指望我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许诺?”

这的确不切实际,怎么会有人――她怎能因为这许诺便拒绝放弃,都到了这一步还充满斗志――

有那么一会儿,K没说话,但并非是被骗过,而是沉浸在震惊之中。李竺的表现让他很不舒服,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她拥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而这让他感到格外的脆弱。

不过,终究,她的演技很好,但K并不是H,也不是劳勃,他观察他们太久,以至于绝不可能被骗过,他也放声大笑,这一次放纵内心被冒犯的怒火乱窜,第三次扇了李竺一个耳光,“你真的该受到些教训了,李小姐。”

他不否认自己一向记仇,而刚才李竺的话对他着实是个刺痛,K打开门,劳勃果然没有走远,而是倚在墙边狡猾地看着他,“Sir?”

“我想借用你们的刑房。”K说。

劳勃慢吞吞地打量着他和房间内部,他摸了摸鼻子,“我们没有这东西。”

K的心一沉,房间内传来李竺沙哑的大笑,让氛围更添诡谲:这婊子,她的伎俩还真奏效了。

“你这是想和我们玩游戏吗?”他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示弱――即使他就和李竺说得一样虚弱也不行,越是这样反而就越得强势,K上前一步,逼近了劳勃,嘶嘶地说,“劳勃,你是想和美国人玩游戏吗?”

劳勃和他对视了一会,黑人的眼神明显有些犹疑,这是当然,没人会凭囚犯的一席话就换个立场,他也在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先生――但我们确实没有这东西,”最后,他退了一步,显露出了一些谦恭,但依旧没有让步,“您看,这里是达尔富尔,我们从来不搞刑讯那一套,要么是生,要么是枪决――没有第二条路选,所以我们这里的确没有刑房。”

K要的正是他的表态,他不可能在这里刑讯李竺,这一点他早已知道――劳勃现在肯定想要保证李竺的完整,以便待价而沽。而他待得越久就会越显得虚弱,他知道自己得乘着劳勃还没彻底倒戈速战速决。

“你说得对。”他按捺下心头的火气(这是多少次被这二人组当面羞辱?),平静地说,“这里是苏丹,要么生,要么死,没必要太过零碎。”

“用你所有的渠道,在部落里散布消息,到天黑之前,我要达尔富尔所有的部落都知道,傅展有24小时把东西带来见我。”

他回头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房间里,只有两团琥珀色的光亮,李竺就像是盘踞在房间深处的野兽,真奇怪,这女人如此文雅,但却让他心头冷气直冒,如果不是局势所迫,他现在就想杀了她。

“晚上一分钟,当他赶到的时候,他小女朋友漂亮的头就用一百种方式挂在旗杆顶端,和他说再见。”

第64章 达尔富尔(5)

苏丹达尔富尔 JEM总部

从今晚起, 她的伙食变好了。

李竺知道自己吃得本来就不算差――她能吃到面包而不是豆糊, 已经算是受到劳勃的优待,她多少能猜得出他待价而沽的心情, 也是因此, 她才有勇气把那些话说给劳勃听,否则当然得采用另外一番策略,她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也不希望死得过分愚蠢。

今晚, 她吃的居然不再是难以下咽的黑面包, 而是精细的全麦吐司, 盘子里甚至还有一份珍贵的沙拉, 在苏丹, 任何植物都是昂贵的,反而肉类过分充足,李竺每天都能吃到一些羊肉, 今晚给她的居然是一块羊腿,盘子边上还附带了一杯当地的土制汽水, 甜丝丝的,还带有点甜菜根的土腥味儿。

K吃得怎么样?劳勃是否给两人供应了同一规格的晚饭?当新的铺盖被丢进屋子里时,李竺有了些新的猜测,K是昏了头了,或者说他别无选择,让劳勃去放话,也就等于是告诉中国人她正在劳勃手里, 他是已经收到中国人的报价了吗?还是多少接收到了一点暗示?

不论如何,他并没打开铁门上的锁,K看起来依然享有更高的待遇,至少他是自由的。――不过,在这点上,李竺无意和他攀比,这道锁更多的还是保障她的安全,就算劳勃给予她有限度的自由,她也绝不会出房门一步。从这点来说,她和K其实都是劳勃的囚徒,在这片荒芜的沙地上,没人能不经劳勃的允许离开。

K还能凭借的也就只有美国机构一向树立的威严了――李竺一整晚都在琢磨这件事,但却遗憾地发觉她没什么好方法去应对。‘威严’两个字说来简单,但却非常实在,它不是一个人开动脑筋就能解决的难题,它涵盖了数十艘航母全天候的全球航行,涵盖了美国多年来内部用大洋洲来划分战区,把全球都置于自己管理之下的军事实力,这就是威严的真正含义,也许这个庞然大物并不会为了K的生死动一根手指,但大部分人不会这么想,大部分人在这种绝对的力量跟前,想到的――很自然的,都会选择顺从,与其说他们是想要向这头雄狮献媚,倒不如说是他们不自觉地屈服于内心的恐惧,总是极力回避和这种绝对力量的冲突。

不过,像劳勃这样的小军阀,想得总是比一般人复杂很多,也可能比一般人更疯狂,李竺索性什么都不去想,吃完饭抱着被子就睡着了,居然酣睡无梦,直到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睡过了大半个夜晚――现在透过铁栅栏,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外头的曙色了。

她不是无缘无故醒的,有人在看着她,李竺清醒过来就坐起身,“早上好,劳勃。”

劳勃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脸完全淹没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他穿着衬衫和卡其裤,种种迹象都表明,劳勃受过很良好的教育,李竺不禁暗中揣测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变成苏丹地区知名的地方军阀。他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李竺,像是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她坦然地等着,心知自己如果表现得忐忑焦虑,反而会令他降低评价。越是在危急的时候,人就越得依赖自己的人格魅力。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只是当然并非以小说重的逻辑运行。

“早上好,李小姐。”劳勃大约十秒钟以后才慢吞吞的回答。李竺顿了一下,她决心单刀直入,“听起来你像是收到中国人的报价了。”

必要的时候,她的确可以很敏锐,劳勃的瞳孔――如果他看得清的话,肯定缩了一下,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缩紧瞳孔的语气。“是的,他们开了很慷慨的价格。”

“多少?”李竺对自己的身价也很好奇。

“美国人能给的两倍,可以用粮食支付。”劳勃说,“这是苏丹的硬通货。”

也就是400万美金的粮食,李竺扯了一下唇,倒没被吓着,她云淡风轻地说,“合理,傅展一个人就能出到这个价钱,我也可以。”

他们当然都可以,400万美金无非是2400万人民币,也就比李竺一年的收入多一些,她做经纪人的时候就很赚钱,现在出来合伙开公司,分红更丰厚,这句话确实是有底气的。她希望劳勃能感受到她兑付的诚意――如果他愿意现在把她送走,她可以给他两个400万,甚至三个也无所谓,一个人连命都不在乎的时候,是不会在乎钱的。

劳勃浅笑起来,没有说话,李竺微微眯了眯眼。“但你不打算答应,是吗?”

他应该是犹豫的,否则也不会来这里看她了,李竺能理解劳勃的心情――K毕竟代表凶名赫赫的CIA,他孤身来此,是很奇怪,她的分析也不无道理,但,人的名树的影,顶着美国人的名义,就是一只猪都会让人犹豫,更何况K还说得上是有几分狡猾?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劳勃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

“我不知道具体内容。”李竺诚实地说,“但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你总猜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