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已经是过去式了,”谈到网络,从刚才起就只能看着傅展秀翻天的施密特终于有了自信,“但深网总是在的,只要有需求,它就不会死。”
“斩下一首,重生二足,九头蛇啊。”傅展把小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并没有还给施密特的意思,李竺看着有点想笑:连她都玩不过傅展,施密特这种小宅上来还不是送菜?
但,和他们这些一穷二白的流浪者不同,施密特背后是有靠山的,他虽然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小玩意,但却并没有索要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过问余下药水的下落。李竺和傅展交换了个眼神:他的行李箱里说不定还有不少类似的好东西。
“你也看漫画?”施密特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因找到同道中人而惊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这也说不准,MCU以后,这圈子就不再纯洁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李竺啼笑皆非,美漫宅男和这种生死一线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让她有种超现实的荒谬感,就像是傅展对网络热梗如数家珍一样违和,(虽然他并不老,但她总有种他不屑于这些打屁的感觉),“你们组织就是这样派你出来的吗,在这样的良夜里,和我们谈美漫?――奉劝你一句,不要掺和到自己不会玩的游戏里,你的运气非常好,才能活到现在。否则――”
想到施密特如果自己尝试下药,可能会遭受到的对待,她的嘴角抽了一下,“你不会想知道James是怎么死的。”
施密特被她说得有些窘迫,当然也无可反驳,他讷讷地说,“我不是被派出来的――我是离得最近的成员,我们没有别的人了。”
“那你也不该出来,你们没别人了,但命只有一次。”李竺不客气地说。傅展没说话,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察。
“但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这个生性容易发窘的男人屡次在她面前进退失措,他的笨拙反而成为保护色,恐怕就连雷顿那边的人都没怀疑他的身份,但这一刻,他却自然地接过了李竺的话头,随随便便地说,“有些东西是值得你去死的,至少是值得你冒这个风险。”
这让两个很世俗的人都滞了一下,无言以对,只能又交换了个眼神,傅展用中文轻轻嘀咕了一句,‘狂信徒……’。施密特倒是找到了节奏,他断断续续地说,“是的,我非常不擅长……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能做什么,但,如果我不来,东西可能就真的被送到视野之外了,我来了,不管结果如何,总是比不来多点机会。”
对这种有献祭精神的人,你没什么好讲的,李竺和傅展都没吭声,施密特自嘲地一笑,“好吧,我得承认,我也没想到你们真的会上车,我们截获到他们的情报,头一天特洛伊他们刚损失了一个人手,我们都以为你们会直接去希腊,在候车室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得承认我确实非常的吃惊。”
“怎么找到我们的,黑进了银行?”
“嗯,这并不难,对他们来说更简单,银行总是欺软怕硬,你们这样的身份,他们可以直接索要刷卡记录。”施密特用告诫般的语气说,“在现在这个时代,你的安全远远比你想得更脆弱,我们……他们能办到的事,会比你想得更多、更可怕,机器知道所有事,这就是问题所在――人们总是忘记,机器背后也是人。”
“那你们又何必需要这个U盘?你们是黑客,不是吗,难以想象你们还要采用人肉快递这种落伍的方式――大家争抢关键图纸,已经是个很过时的电影设定了,现在人人都在用网络。”
“是的,我们也想,也应该用网络,”施密特的双眼闪着幽暗的光芒,他看起来不再窘迫生愣,反而充满了神秘气息,“而且我们说的不是你们在使用的网络,万维网,的世界――这是他们的世界,我们有我们专用的网络。”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被破获了,他们没法攻破防火墙,但可以有别的手段。在我们传输资料的时候,一伙‘暴徒’闯进伙伴的房子,砸毁了所有电脑,烧掉他的房子――你看,互联网是我们的地盘,但这世界归根到底还是现实的,很多人都以为网络和现实是并行不悖的两条线,他们不知道,其实很多战争都发生在阴影里。”施密特说,“我们还远远称不上无所不能,他们离不开互联网,却又恨我们入骨,归根到底,这是一次统治权的争抢,谁都想雕塑新世纪的秩序,变革已经到了,旧日统治者无法阻挡,却当然舍不得放权。”
这话听着玄之又玄,如果是平时,李竺只会嗤之以鼻,认定这是被邪教洗脑的信徒谵语,但此刻,在几条人命的沉淀和一条车厢外震天的呼噜声之下,在回忆中仿佛定格的细碎血雾渲染下,他的话不再可笑,而是充满了恐怖的真实:真实和荒唐也就只有这么一线之隔,疯子只会妄想,但天才却有能力令它成真。
“所以,资料的母本毁了,但――备份U盘幸存了下来?”
“没毁,只能说是回到原主手中,暴徒烧掉房子是真的,但那些硬盘,它们消失了。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伙伴下载完资料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做了加密备份,”施密特把‘加密’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警告他们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之后把它寄往了一个安全地址。事发后,James――你们是这么叫他的?――取到了它,把它带出了原来的国度。”
“然而,在土耳其被截下了。”
“但我们运气不好,在土耳其被截下了。”施密特同意,他幽幽地说,“你取走了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可以还给你。”傅展立刻说,他不知从哪变魔术一样地取出U盘,递给施密特。“我没打开来看过,也根本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只要你们能做到一件事,它就是你们的了。”
“掩护你们进入中国大使馆?”
“差不多――你们当然也该怎么做,如果我们被抓,相信我,你肯定会暴露。”
施密特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U盘,他做了个动作,像是忍不住要抓住它,但又猛地收回手。
“不,”他说,“你们拿着它,为我们送到巴黎某个特定的地址,我们为你掩护――事成之后,我们愿意支付价值相当于一千万美元的比特币。”
一千万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小数目,但施密特谈论它的口吻就像是谈论一株西兰花,这个数字像是还没不如同李竺搭讪让他来得紧张,李竺的眉毛扬起来了,但傅展依然不动声色。
“我有很多个一千万美元。”他冷冷地说,“钱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那一个人情呢?”施密特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可以办到的事情有很多,而你们这种大公司的拥有者……有时也需要这种朋友的帮忙。”
“那是公司的问题,我拥有它的一部分,但犯不着为它出生入死到这地步。”
傅展是个能让人精疲力竭的谈判者,李竺没和他坐在桌子两头对话过,但可以想得到对手的感觉,施密特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着,片刻后他慢慢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他一直表现得很无害,笨拙,真是最好的保护色,李竺不会说他在演,但这句话泄漏了底细,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施密特也有他的另外一面。
“我想知道现在的巴黎东站是否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傅展说,他分毫不让地望着施密特,身子逐渐前倾。“你是不是在差我们为你卖命,你们有没有把握掩护我们进入中国大使馆。这些都是很实际的问题,施密特先生,并非几句对未来的甜言蜜语就能掩饰过去。”
“……你弄倒了他们送上车的两个干员,你应该想得到他们在巴黎东站安排了什么。”施密特扭开头,率先中断了对视,他的气势低迷下去。“一个无法对付你们,那就两个,两个无法对付你们,他们自然会安排更多。我怀疑整列火车上所有人都会被带走检查,这也是只能由你们来送货的原因――我干不了,你们也看到了,我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
这是实话,施密特能走到现在完全凭借自己出众的运气,而且他如果带着U盘失风被捕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处境更危险,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两个中国人没做声,施密特趁热打铁,“我们会给你们提供后勤支援,这是我们在行的,他们能做的我们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比他们更好。你们的能力让我们印象深刻――会有点危险,我不否认,但我相信你们可以办到的。”
傅展沉默了一段时间,深深地打量着施密特。
“行。”他断然答应,“告诉我你们能提供怎样的支援。”
施密特喜形于色,从兜里掏出两部手机,还有些小配件。
“这电话的线路经过加密,它直接连接一个安全的卫星。手机通话――其实并不安全,凡是2G通信都能被捕获监听,巴黎东站区域现在肯定已经被污染,所有电话都会被监听,我们会使用这两部手机和你们联系,指导你们走安全线路,避开摄像头……”
他没把地址告诉他们,只是说手机会一步步教他们接近目的地――这也的确能把风险降到最低。傅展和李竺收下手机,把窃听器复位,但留下了小盒子和干扰器。施密特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他告诉他们,这本来也打算留给他们,或是直接抛弃,他本人必须干干净净地走出巴黎东站,经得起任何可能的盘查。
他离去时,火车已经掠过了某个不知名的站点,他们刚才似乎经过了瑞士,现在车辆已经完全深入阿尔卑斯山脉里,黑乎乎的山头时不时一掠而过,在窗户上投下浓黑的影子。
大部分灯都被拉灭了,没人说话,他们现在应该处于休息状态――今晚用不着守夜了,但李竺却辗转难眠。
【真的要按他说的去做吗?】她把纸张推给傅展。【我有些……】【顾虑?】傅展写回来,他已经换上了睡衣,表情依然轻松写意。
李竺肚子里却早已有蝴蝶飞来飞去,【差不多,没法完全信任他们,但这似乎是唯一能走的路了。】【也许。】傅展的字迹很草,李竺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给她使了个眼色。
“睡吧。”他突然开口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明天在巴黎东,可有热闹瞧了。”
写字终究不是高效的交流方式,李竺没有办法,只能含着气躺下了:傅展也许另有计划,但不便解释,而她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的判断。
信任他不难办到,现在她已不怎么担心自己会被兑出棋局,只是这种不安令人难熬,施密特的计划已足够疯狂,如果傅展不愿采用此策――他又会选择哪条路,这条路,又会有多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