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好好熬著。”
閔氏被人架著帶了下去,這座宮殿又沉寂了下來。
鄭侯一步一步走到了王座後的那面牆。他仰起頭,看著牆上這頭巨偉的龍。
他想到了,他坐在了那個人曾經坐的位置上,披上了那個人曾經披的王袍,俯瞰著腳下的群臣。
在這個地方,每個人臉上的心思都一覽無遺,破綻百出。
可是,坐在這個位置的人,也同樣伸手無援,誰也不在左右。
原來,這就是季容嘴裡所說的
孤家寡人。
突然,殿裡響起了一聲突兀的笑聲。
卻看那個身影屈斜下來,他雙手抵在牆面上,從喉嚨裡發出了刺耳的笑聲。然後,他一遍又遍地用拳頭捶著牆面,血漬沾在龍身上,令人觸目驚心。
末了,他幾乎是整個人跪了下來。
“王上問無極,”他兩眼猩紅,咬牙哽咽地輕喃道,“無極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慢慢仰首。
牆上的那雙龍目,仿佛也用慈悲的眼神望著他……
最後,仍免不了,曲終,人散。
元熹三十八年七月,鄭侯改國號為永安,齊國正式走入了史冊。從此,這世間,再沒有春君蘇闔的傳奇,再也沒有天子。
唯有亂世。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情。有的國家消泯,有的國家崛起,中洲出現亂像。齊王心目中的太平盛世,直到二十年後,都沒有實現。
二十年的光陰,如彈指一瞬間。
天下局勢漸穩,中州勢力分為四國七城,鄭國已占據了統治天下的先機,鄭侯登基,不過是數年間的事情了。
他終究還是沒有承季容的情,他沒有繼承他的王位,而是用自己的雙手,攀著屍山,游過血海,一步步走向了那個至尊之位。
然而,這一個幾乎擁有了天下的亂世霸主,卻命人日月不改地做一件事
招魂!
“所以,這就是國主費盡心思,尋貧僧的緣故。”僧人的聲音,平而無起伏。他的跟前,是殺人無數的暴君,也是一個異想天開、要違逆生死倫常,使死者復生的痴人。
鄭侯看著僧人道:“寡人可許你一生享不盡的金山銀山,也可許你高官厚祿,便是王爵侯位,也可盡由你挑。”
他薄唇翕動。
“只要,你讓寡人再見到他。”
僧人輕了聲,輕聲細語道:“金山銀山,高官厚祿,還是王爵侯位,都是俗物。”
“那你要什麼?”
鄭侯幾乎是立馬開口,好像不管這個僧人提出什麼樣無禮的要求,他都能馬上答應。
他無聲攥緊的雙手,正輕輕地顫抖著。
僧人緩緩收斂了笑,他看著眼前的這擁有江山四海的男人,眼裡竟也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憫。
他說:“不管國主許貧僧什麼,國主的要求,貧僧怕也是無能為力。”
第二十一章 下
曾經輝煌的金麟殿,傾盡了春君蘇闔一生的心血,幾十代的天子在此舉宴,使諸侯群臣萬民朝拜,高呼萬歲。
可是現在,它沒日沒夜都點著青燈,每個夜深子時都有上百的僧人在此誦經。這麼做,為的不是超度亡魂,而是為了實現鄭侯近乎異想天開的願望
“無能為力?”男人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人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威脅,“二十年來,這句話,寡人已經聽了無數次了。”
二十年。
幾千個日夜,幾千次的招魂。
不管是魯國那據說可以飛天遁地的國師,還是犬戎那傳說能夠通往靈界的聖女,鄭侯的王宮裡,養著無數的神神鬼鬼,就只為了滿足他再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心願。
“這些年來,寡人用盡一切手段辦法。”男人像是含著一口血腥,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以血為祭,以生換死,甚至還有人說,要以寡人的江山作為代價……”
如此處心積慮,汲汲於求,他要的,就只是季容回首望著他時,一抹掛在唇邊的淡笑而已。
可是,這麼多年,莫說是再見他,便是夢裡,季容也不曾來到他的眼前。
僧人的那雙眼漆黑一片,像是投不進一點光芒,卻又似浩瀚星河,能容納萬物百川。
“國主當知,人死不能復生,大千世界,此為鐵法,凡人不可違。只要是凡胎肉軀,就難逃一死。”
鄭侯緩緩立起,身後的孤影將所有的火光擋到了後頭。他看著遠處,自言自語般地輕道:“好一句,凡人不可違。”
火星子跳躍著。
一段仿佛像是極其漫長的靜謐之後,忽地,響起了一串齊整的腳步聲。
穿著玄甲的軍隊包圍大殿,他們亮出了手裡的長槍,直指那個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