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侯一步步走近她。那黑色的陰影慢慢攏來,閔後依然動也不動。
據史料,鄭侯和齊王的王後鮮少接觸,可卻無人知,為何鄭侯如此怨恨閔氏,甚至在閔氏死後,以發覆面,以糠塞口,劣木為棺,意為令她死也不得超生。
眼下,鄭侯看著閔後,他微微俯身,問她道:“季容呢?”
季容?
這一聲季容,叫得倒是親熱纏綿。想必是他日日夜夜,都將這兩個字懸在心口上。事到如今,他終於不用再叫那個人“王上”,而是季容。
閔後猛然揚起雙眼,那秀麗的眼眸裡在頃刻間迸發出激烈燃燒的邪火,可這樣的怨恨,只不過是一瞬間。
她的光已經徹底離去了。她的眼裡,再也沒有光了。
“王上……不就一直都在這兒麼?”她說。
鄭侯聽到這話,就舉目看了一圈。
他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有可能是季容的人。可是,他看到了太子和弼的手裡,抱著的一個錦盒。
那個盒子用白色的布蓋著,絲毫不起眼。可太子雙手捧著它,絲毫沒敢放下來。
鄭侯蹙眉,他聲音微揚:“那是何物?”
閔後微微垂首,應道:“這是妾身的夫君,送給新任國主的禮物。”
鄭侯遂命人將那個盒子拿到眼前。
他沒有馬上打開它,然而,放在刀柄上的手,竟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打開它
有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打開它,你就能解脫了……
在命人將它打開之前,他忽地聽到了水滴下的聲音。
他循聲低頭一看
從盒子的底部,一滴滴的血滴落下來,在光滑的地上積成一小灘的血窪,宛似池子裡綻放的紅蓮,妖冶異常。
“唰”
鄭侯霍地將白布掀開。
之後,大殿裡就響起“空”的一聲,鄭侯雙膝著地,直直地跪了下來。
第二十一章 上
元熹三十八年春,齊王季容自刎於宮中,死前命人將其頭顱割下,向逆臣獻降,以求保全齊國活下來的老臣和王後太子等上百人的性命。
鄭侯雖殘暴乖戾,竟當真不殺齊國的舊臣和季容的親眷。
之後,季容的屍首被移到秋陽宮,在那裡,齊王的梓宮停放了整整七天。
這段時日裡,也沒人見到鄭侯從秋陽宮裡踏出來過。
鄭國的臣子著急不已,鄭侯方攻下臨緇,當務之急,應當是將齊王的禪讓詔書公於天下,即刻繼位,穩定局勢。
末了,仍是韓紹出面,向鄭侯進言。
韓紹說的話,史書中也有記載:“世人言入土為安,齊王梓宮耽擱日久,不僅尊身腐朽,靈魂也得不到安歇。若是尊愛齊君,不若令其梓宮先入王陵,以安亡魂。”
鄭侯深以為有理。
關於齊王的身後事,各家說法不一,但毫無疑問地,鄭侯在齊王的後事上,給予了超乎當時對於任何一個君王死後配享的待遇。
依照《禮論》,天子收殮為五槨二棺,諸侯用一槨三棺,大夫用一槨二棺。鄭侯卻給齊天子打造了九重棺槨,乃是六槨三棺,棺為紫木,槨為楠木,陪葬之神器寶物不可勝數,而其葬儀之隆重,完全比照史書裡記載的春君蘇闔死後的規模。
這樣的規格,便是功績赫赫的君王也不配享有,誰又能想到,此等極致的哀榮,竟是一個篡奪君位的逆臣給予一個亡國之君的。
齊王生前體恤百姓,素來儉樸節約,故比起先王們,其修建的王陵甚為簡陋。
鄭侯先將齊王葬入修好的王陵中,而後就命人開辟鐘離山,鐘離山乃聖靈之地,除了春君蘇闔之外,沒有任何一個王敢把陵墓建造在那個地方,鄭侯卻令人大興土木,動用了二十萬奴隸,令他們在十年之內修造出一個宏偉的王陵。
鄭侯所建造的王陵,卻只有一個墓室。那墓室頗為狹小,堪堪放下兩座棺槨,使二者緊挨,於黃泉路上也常伴左右。
如此勞師動眾,耗費甚大,鄭侯初初立國,此舉實在大為不妥。為此,御史多番進諫。然而,鄭侯不聽諫言,一律仗斃。
在死了第三個人之後,朝中就無人再敢進言。
此外,鄭侯亦為齊王親書哀冊,之後,在為季容擬定謚號時,才總算召開第一次朝會。
韓紹曾在齊國拜相,如今重入齊宮,卻做了另一個君王的宰輔。
“不知國主為先王選定了什麼謚號?”
雖然已經入主齊宮,鄭侯至今卻仍未稱王,故百官仍以國主稱之。
聽到“先王”二字,冕旒後的那雙眸閃了閃。隨後,他掃視了一眼群臣,不怒而自威,“寡人,已為先王擇定了‘懷’字。”
懷?
眾臣暗暗相顧。自古新國初建,對於亡國的君主,多以“殤”“哀”為謚號,以昭示新國之建立,是順應了天命。
“懷”字,乃是善言,意為百姓懷念先王,恐有不妥。
“這……”一個臣子正謹慎地琢磨如何開口,韓紹就先站出來說道:“先王在世,大行仁政,使萬民有修養之機,臣下前日坐車行過騅安,見到那裡的百姓燒紙錢悼念先王。然而,齊國之敗,是大勢所趨,國主之成,也是天命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