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齊王見他如此緊張,反出言寬慰一二。子閭原是要去命所有人來跪拜齊王,齊王身邊的將領趙黔道:“王上此行並未帶多少人,切莫隨意聲張,招來事端。”

是、是……子閭腦袋直點,之後拽著少年出去,推了他道:“還不快去叫你母親弟弟來見王上!”

少年一身血污,卻不見親父關心一字半句。他用染血的袖子擦臉,又看了眼屋子那頭,這方離去。

因有尊客臨門,子閭命人宰羊殺牛,擺宴盛待吾王。子閭夫人前來拜見齊王,這婦人十分貌美年輕,看起來不比少年大多少,她懷裡抱著一個襁褓,想是不日前剛添的子。宴上,齊王說及子閭之子如何殺虎救駕,一說少年,子閭就只迎合而不多言。酒過三巡,子閭自然出言挽留齊王:“王上,今時辰已晚,若王上不棄,求在子閭之寒舍將歇一夜。”

今兒這般耽擱,天色已經暗下,夜裡趕路恐不利安全,齊王亦不推辭,欣然留宿於子閭家中。

是夜,趙黔和齊王同在屋中,他說道:“末將看這子閭,並無大才。”

齊王緩緩頷首,他之所以和少年來到縣長家中,是以為有其父必有其子,然一日下來,卻未見這子閭有什麼過人之處。先王辛夷暴戾無道,使得朝中能人多投奔其他諸侯,齊王求賢若渴,原當那子閭能教出這麼個兒子,必是一名隱士,看來並非如此。

齊王看著油燈,幾只飛蛾圍著一點微弱星火,溫雅面容於光下更顯朦朧。趙黔喚:“王上。”齊王長嘆一聲:“先歇罷。”

天邊剛露出魚肚白,齊王等人便要啟程。

子閭攜妻子奴才數十人恭送齊王,季容命人取寶盒來,賞給子閭夫妻,二人喜不自勝。齊王看了眼下方人頭,陡地想起問:“何不見你長子在?”說來,昨兒宴上,也不見子閭長子在座,不免覺得怪哉。

子閭未想國君惦記著其子,支支吾吾起來:“他……”子閭夫人卻先應說,兒子一早便從父命去辦事,這才無緣來見王上。

季容不疑有他,只命人拿十兩黃金來,說是特賞賜予子閭之子。之後,齊王便乘車輦,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

隊伍方出梁庸,走了一炷香不足,忽聞末後傳來動靜。齊王原是閉門養神,趙將軍忽而騎馬到王的車輦旁,道:“稟王上,那子閭之子正由後頭追來,可要命人停下?”

季容聞言一怔,當下便道:“快停下。”

齊王走出車輦,這就見一個布衣少年被押至眼前。便看他還穿著昨日的那一身,打著赤足,雖是滿臉髒污,一雙眸子卻仍是炯炯,如蒙塵之珠玉。他一見齊王,目中光芒更甚,立馬折膝而跪。趙將軍下馬,斥道:“豎子,你可知驚擾王的聖駕,要以何罪論處!”

齊王卻一擺手,趙黔也只好隱忍不發。季容走至少年眼前,語氣卻極是和緩:“你追趕聖駕,是為何故?”

少年聽那聲音親和如柔風,不由暗暗揪了揪掌心,嘶啞說:“草民非是故意驚擾聖駕,乃是因知王上啟程,不及來送,方鬥膽……”齊王就近打量了他一番,瞧見他身上有傷,便命他起來,並對旁人道:“去傳大夫。”

隨行的大夫過來替少年診傷,片刻後,就回來稟報王上:“除去肩上的傷口已經化膿之外,其他無大不妥。”季容猜到當中必有隱情,聽到此,就命人將少年帶到眼前。

少年此時已拾掇了一番,齊王就看,那模樣昳麗的少年一步步走近,在幾步遠處停下。齊王免去了他的禮,問:“你母親說你出門辦事,今卻這副模樣出現在寡人面前,你只管如實告訴寡人此為何故?”

少年看著齊王,雙眼如淬煉過的金子一般明亮,只聽那聲音朗朗道:“草民接下來所言,非是有意誣陷繼母,草民可發毒誓,所說句句屬實”

原來,這小小的縣長家中,竟還有這麼一樁公案少年母親病亡,不日子閭便納續弦。這繼母待原配子女極是苛刻,說是虐待亦不為過,平日有剩菜冷羹尚是好的,大多時候以糠為糧。子閭寵愛貌美的新夫人,對此事亦睜只眼閉只眼,尤當繼母生了兒子之後,對原先的子女更是冷待,素日裡,都將少年當作苦力使喚。

齊王等人聽聞無不詫異,身邊隨行的清客道:“不如命人去叫子閭夫婦來此,詳問一二,再做定奪。”

不多時,就有人將子閭夫妻帶到齊王跟前來。

這夫妻二人不知哪裡冒犯了王上,直到看到齊王後頭站著的少年,方知為何。子閭已是慌了手腳,他夫人卻是個厲害的,狡辯道:“王上,民婦確實嚴苛了些,可父母管教子女,實為天經地義之事,王上以仁孝治天下,必知父母難做,萬不可聽信小兒胡言!”

齊王季容以孝聞名,因太後對他有救助之恩,故十分重視孝義。他看向少年,問:“你有何話說來?”

少年沉默地站起來,卷起褲腳,便見他腳腕一圈印子,深可見骨,已是潰爛,想是常年被人用鎖鏈縛綁著。

他紅著眼道:“王上問草民,今晨何故不出現,不如問問草民的繼母,是誰將草民鎖在狗籠中一日一夜!”

眾人嘩然。子閭夫人臉色唰地一白:“你、你胡說……”

“草民若是胡說,此傷又如何作假。”少年咬牙道,“昨兒母親將草民鎖在籠中,是怕王上賞識草民,擔心草民終有一日會回頭報復,便將草民鎖於籠中,若不是草民破籠逃出,也不會大膽驚擾聖駕,實在是因為……草民,別無他法。” 就看少年兩肩微顫,雙手緊攥成拳……

“豈有此理!”齊王厲聲叱喝。

素知齊王季容端善仁德,鮮有大怒之時,然少年身上的經歷,卻讓季容想到當年繇奴對他的百般殘害折磨,頓時震怒難當。他指著子閭夫人:“好一個毒婦,為母卻如此不仁!來人,將這毒婦拿下,處以刖刑!”

刖刑乃是對罪婦的刑罰,將受刑者兩腳砍去,任其生死。子閭看夫人被拖走,嚇得急忙求饒:“王上,是子閭的夫人無德,可確無惡意,請王上網開一面!”

齊王卻冷冷道:“虎毒尚不食子,你身為一方長官,卻縱容新妻虐待親子,更何況是寡人的萬千百姓子民。”子閭哪想這一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實在是欲哭無淚。就在此時,少年在齊王跟前拜下道:“請王上聽草民一言。”

齊王問:“你是要為你繼母求情?”少年看了眼生父,只拱手道,“草民實是為草民剛出生的弟弟求情。雖繼母苛待草民,弟弟卻與草民無怨無仇,今若繼母死去,無人喂奶,草民的弟弟恐活活餓死。如今,想必她已然知錯,便求……王上收回成命。”

季容未曾想到,這少年居然有如此胸懷,實為義人。他不禁過來,親自彎腰將少年扶起,並命人放了子閭夫人。夫妻二人跪地而哭,發誓再不敢怠慢原配兒女,這樁公案也就到此了結。

齊王滿以為少年是可造之才,欲要帶他回齊宮。少年好是激動,連規矩都忘了,猛地抓住齊王的袖子,問:“……真的?”

季容見他流露出少年天性,不由大笑:“寡人從不曾誑語。”少年大喜之余,臉上又流露出一絲猶豫,“草民還有一同母妹妹在家中,可否讓草民回去同她道別?”

齊王遂叫人騎馬送少年,並令他帶了不少東西回去,安頓好了親人,方又回來。這一來一去,又耗了大半天,一行人方又繼續趕路。

因少年有傷在身,齊王特許他同坐一輦。

路上,齊王便問少年:“你可取了名?”

少年搖了搖首,說:“只有生母取的小名,原說等到大一些,再讓父親起一個。”說到這兒,他垂了垂眸。

齊王幼時也為王父冷待,心裡不禁對少年生出一絲憐意。他遙望天際,緩聲吟道:“有道是,山海去無極”他說,“那你就做寡人的無極罷。”

元熹二十八年,齊王季容經梁庸,帶回一少年,取名無極。少年無極才思敏捷,且長巨皎美,英姿勃發,為當世少傑也。齊王麾下有一少年軍喚龍霆軍,無極隨眾少年編入此軍,效力於齊王。

回齊宮之後,齊王季容政事繁忙,少年無極雖有異才,然齊王身邊能者眾多,故此,齊王亦漸漸將無極遺忘,兩人再見,已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

第三章

“山海去無極……”僧人緩聲吟道,“看樣子,齊王心中,懷的是天下啊。”

金麟殿幽火長明,夜夜如此,就像是在指引著地上的孤魂,以求故人來見。

燈火下,尊位上的那個男人面龐冷然,身後的蟠龍猙獰地張牙舞爪,他卻巍然不動,任是何方邪魔,皆無敢近身。

“齊王季容胸懷天下,秉性仁德,勤政愛民,即便是生在亂世,也有望成為中興之主。”言至此,鄭國侯無極驀地一笑,他本生得一張當世少有的俊美之貌,此下展顏,卻平添一絲殊艷。他沉沉道:“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寡人。”

眾人皆曉,齊王失國,並非國君無能,乃是因為天下大勢所趨,分裂在所難免。然而,依鄭侯所言,齊國之滅,非是時運不濟,亦和他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