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纵然他与容恪关系不佳,那也是往常战略战术上的分歧,并不是人品上的不认可。

容家世代忠良,如今却被人陷害至此,家破人亡,谁还猜不出是陛下授意呢?同为武将,他的一颗赤胆忠心也会凉。

容暄瞥见顾敬的神情,心中了然:顾将军到底不是个坏人。

那么往后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转身朝众将领拱手:“今日之事皇帝若有问责,我容翎一力承担。诸位,我既已回来,应先稳定军心,接下来我们有许多硬仗要打,不可分神。明日一早还请顾将军主持军议。”

顾敬点点头。

他从军四十余年,甚至比逝去的定国公还要长上一些。能被陛下派来与容恪分权,证明他在皇帝心里更值得信任,其为官之道亦是谨慎为先。

所以顾敬立刻敏锐发现了容小将军直呼皇帝而未称陛下,心中略有异样,却没有言语。

他瞧着小容经历巨变之后,整个人都稳重许多,又以军务为重,这令他更添几分满意,其他的细枝末节他无力管束,也不想管了。

曾经那个张扬肆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到底是不在了啊。

待士卒拖走尸体,薛举等人陪着小将军回营帐。

他们从贫穷军汉走到今日地位,一路辛苦自不必言。更是幸得二位容将军大恩,多有提拔看重,有什么功劳也愿意与部下分,才能让他们算是出人头地。

同样,军中也无人不知,他们虽非容氏亲卫却也忠于定国公和小将军,故而前段时间里被尹题打压得厉害。

如今小将军平安回来,对他们而言,真是一口哽在心头的郁气吐出。

“小将军,您的腿怎么样,要找军医看看么?”五大三粗的汉子眼圈都隐隐泛红,“您回来就好!声音变一些也不打紧。我每天晚上都对月祈祷,能回来一个都好啊!”

四下里目光关切,却是没人敢提定国公。

容暄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扬起一抹笑容:“纵然容家只剩我一个人,难道我就不能撑起容氏脊梁吗?”

渐落的夕阳洒在少年人的高挺鼻梁上,清俊疏朗的丹凤眼间光芒湛湛,比日光还难以直视。颊边沾染上的血迹乌红,压下了一丝晦暗不明之意。

辞别“故人”,容一几人在帐外轮岗戍卫,容暄则第一次踏入“自己”的营帐。

映入眼帘的武器架上刀剑齐全,唯独缺少那柄小叔从不离身的长枪。

容暄在空缺位置放上自己的斩弦,轻轻抚摸过每一寸花纹雕刻,用脚步丈量这片只在梦里出现的场景。

这里一切陈设未动,加之亲卫们刚刚将父亲营帐的东西都原样搬来,显得有些拥挤。

倒好像父亲和小叔还在,就坐在桌案旁各自忙碌。一个勾画地图,另一个擦拭长枪。

她小时候就幻想过与父叔并肩作战的场景,然因女子之身终不成行,便只能不时离家行侠仗义,打算好了一辈子做半个江湖侠客,也算是快意恩仇。

谁曾想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悲痛之间,容暄似乎被迫走上一条不归路。

此刻,她又再次拷问自己的心,真的是被迫吗?

不是的。

固所愿也。

从懂事时起,母亲就发现她不甘于做男人的陪衬,也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母亲骄傲于她的出色,并始终为此而惴惴不安。

为求家人安心,容暄曾经愿意在离经叛道与世俗之间寻求平衡支点。

而今,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离世俗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是为家族也是为自己。

命运没有眷顾容家,更没有眷顾世间女子。但阴差阳错间容暄与容翎生得异常相似的容貌,又何尝不是上天留下的一线生机?

既如此,小子德薄,岂敢辜负所托?

容暄走到烛火映照下的黄铜镜前,没有卸去脸上涂饰,也没有解开束胸与厚重鞋垫。

她的身体当然不舒适,但时刻保持警惕和伪装是她必须做的。

更何况,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翻开父亲书箱里压底的行军手札,对照桌案上的地图潜心钻研。

烛火摇曳间天光见明。

第二日的军议并不和谐,将领中一派主张北进,洗雪前耻;另一派主张固守,重制战策。

前者以薛举等人为首,人多不说,还十分师出有名,要为冤死的将士们报仇。

后者则主要是顾敬及其亲信的意见。大将军老成持重,并不愿冒进。

正因如此,虽然容小将军尚未发言,却没人觉得她会持有与前者不同的意见。

所以当容暄出声叫停,摆明车马要缓下进兵节奏时,将领们都颇感意外。

“国仇家恨,应当没有人比我背负得更重。故而我想,我是有必要站出来说些什么的。”

“折损在燕国阴谋之中的一队英雄,个顶个都是军中强将,他们的离去是军力的巨大损失。加之冬日临近,燕国劫掠边关的活动要频繁许多,将士们早已疲于应对。”

“我们不是为了打仗而出兵,而是为了打胜仗才愿意冒这个风险。没有把握的时候,我不愿意再见到任何一个兄弟白白送死。所以我同意顾将军所言,且先从长计议,歇三五日再做打算。”

“今日诸位为报仇雪恨不顾惜己身,此情实在可贵,小子斗胆,代故去的诸位兄弟在此谢过了!”

最后一句,她不是在以容小将军的身份分析战局,而是以小辈的身份拜谢这群看着她小叔长大的长辈的拳拳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