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而让夏峰发觉自己此番颜面尽失,再纠缠下去必会风度不保,愈加不像王公贵族了。
故而夏太傅心底恨恨,却一甩袖转身站回百官队列里,假作沉稳道:“定国公年纪轻轻又伶牙俐齿,老夫不敢与你争辩。到底是有功之臣,连贵妃娘娘都敢出言冒犯,不知是否太过得意了些?”
俊美的将军语气淡淡:“夏太傅怎么耳聋眼花了都还不致仕,就如此贪位慕禄吗?你我二人的言语,街边百姓皆为见证。本国公是看在陛下与娘娘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却不想你竟无知至此,于朝堂上议论陛下家事,败坏娘娘声誉。”
宇文辰仿佛才察觉两位“爱臣”之间的针锋相对,出言主持大局:“夏太傅也是心系边关战事,定国公有些冒失了,不过倒也无妨。容翎,你收复寒北郡有功在身,朕册封你为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赐金甲一副,宝剑一口,良田千顷,金银若干。望全军将士皆以你为楷模,共保我朝江山永固。”
“陛下到底爱惜定国公啊!我大雍立国以来,未曾有过不及加冠之年的大将军啊!”
“容氏满门忠烈,定国公与陛下君臣相得,实在是一段佳话啊!”
没等容暄接旨,便听周遭不少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吹捧。
可笑!若真器重,何以人在京中手下无兵而擢升其武将品阶,却未曾想到更改卫尉寺卿的闲职?鞭长莫及的道理难道这些老狐狸不懂吗?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
容暄面色平静:“容翎接旨,谢陛下圣恩。”
“只是克定寒北非我一人之功。微臣斗胆,想为北关诸将士请功,若能补足年节前的粮草,将士们自当更为陛下尽心竭力。”
宇文辰冕旒下的眉头顿时皱起,声音却是听不出端倪,一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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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如流的模样:“自然,北军军士各有封赏,圣旨早已发下。只是去岁风雨不调,确实匀不出粮草供给北关,更不能穷兵黩武伤百姓民生,朕亦无能为力。”
“陛下英明。”百官附和,容暄亦是俯首深拜。
起身刹那,她浅浅扫视大殿诸人,心绪并不平歇:这些脸我都该记下来。
这里有家族故旧,亦有恶人仇敌,当记。
我总算有走到太极殿的一天,从此这也成为了我的战场。
这座殿宇在兴建之时可曾知晓会有女子踏进?
既来之不易,又怎敢辜负?
“定国公,定国公,且慢行。”
尚书左仆射喻尚毕竟年迈,纵然依照礼制散朝后由身居高位者先行,走下太极殿阶时仍没跟上步履矫健的容暄,不得不提声呼喊。
容暄循声转身,见来者年岁,大致已有推测却未露声色:“小子初次入朝听事,恕我愚钝,不知您是?”
喻尚美髯长须,举手投足间稳重威严,话语却分外亲近:
“定国公多礼了。老夫喻尚,不知你可还记得垂髫之时,我常往定国公府去看你父亲?二郎那时年纪尚小,又兼时过境迁,想必是难忆起。”
“也不过十年岁月,二郎便已能顶立容家门楣。我也实在是替老定国公欣慰啊!”
“你嫂嫂扶棺归家时,老夫未曾帮上什么忙,深觉惭愧。如今你也不必于边关历经风刀霜剑,回帝都来若有任何事,皆可往安上门外宣阳坊内的喻府寻我。但凡老夫力所能及者,自不会推辞。”
容暄莞尔道:“原来是喻仆射,您此言倒让小子惶恐。听闻您也曾上书为兄姐申冤,又特意亲往城门送嫂嫂离京,我已是感激不尽,早将您当作了家中长辈。平康坊距宣阳坊本就不远,我亦在容府对您扫塌以待。”
喻尚更添几分欣赏,劝慰道:“容氏男丁仅剩你一人,我知你与夏峰不睦,却不可表现得太过张扬。持身正者不必管他人龌龊。帝都不比北关,他又是贵妃之父,陛下更易受他蛊惑,你自当小心。”
“多谢您教诲。”您还当宇文辰是受蛊惑吗?
容暄辞别喻尚书,便见容一与容二倚在马侧与班直叙话,她思绪顿收,接过缰绳与配刀,纵身上马。
容一亦是随行,聊得有些意犹未尽,问道:“虽说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月,但再回来却总觉处处不似从前了。国公,我们这就回府?”
“走罢,咱们先回家看看。”
停在檀木高门前,三人都恍如隔世。
丹漆金钉铜环都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连石狮子头上的十三个鬈毛疙瘩也还是那般可爱。
只是人的心境却大不似从前了。
定国公府当年便是以一品亲王的规格建造,是以碧瓦朱檐,重宇别院,景饰陈设虽不奢华却占地广阔,应有尽有。
要不然该当如何安置八百府兵的生活起居呢?
穿过游廊水榭,步入前院正厅,容暄正疑惑着为何连府邸内都光洁如旧,而无落败之感。却见松茂堂内众人忙忙碌碌,一派热闹景象,方才明悟过来。
薛举正抱着匾额擦拭,抬眼瞥见容暄一行人,当即要招呼弟兄们行礼。
容暄摆摆手,心头那点子愁绪都烟消云散了。
她笑着解下配刀,打趣道:“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为我打扫府邸,真真儿是蓬荜生辉啊!”
薛举习惯了这般玩笑,也附和道:“看来我这是又高升了。还得多谢定国公告知,不然我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贵重呢!”
容一容二亦不免露出笑意,自觉地转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往后院去帮忙。
容暄环顾一圈,没见到岳银朱,便问:“银朱是在内院还是厢房忙活呢?你们没劝着点儿?”
“嗐,国公这是小瞧人呢!”一旁摆桌椅的亲兵探过头来,“岳小姐又不似我们这等军伍之人,纵然行军不快,一路跋涉也是累人得很。刚回府之时,大家先去收拾了璇玑院,便劝着她到那歇下了。”
另一个也插话道:“就是啊,怎么能让岳小姐跟我们一起干这些粗活儿呢?薛将军当时可说了,岳小姐若是硬要帮忙,晌午可不给她饭吃!”
众人转述间又是哄笑一片。
初春的天气还是微凉,容暄却似觉心肺都热了起来。
她本因被迫留在帝都而心生烦忧,此刻才有回家的实感。只是可惜母亲不在。
薛举倒颇有些不好意思:“别说我了,祁先生都还在厨房熬药膳呢!虽说容三买的下人里也有厨子,但到底他是行家,准备的药膳方子又多,怕交给别人做弄混了,便亲自去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