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知长宣公主?与?太妃们相交甚密?先后的人缘与?皇后姐姐不相上下,太妃们几乎尽受其恩典, 万一帝都有变, 她们未尝不肯拼着性命递送消息出去?!”
“这座宫城, 她们生活得太久了, 或许真有些不为人知的法子。”
“到那时,公主?岂肯独留帝都,必然为此殊死一搏!陛下,还?能怎么走?”
夏婵衣没有试图挣脱,她淡淡回应:“这仅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未必会印证。总归是我?宫里人嘴不够严,说到底并非什么大事。”
“这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贤妃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陛下的安危重于泰山, 你怎可轻言泄帝语?”
贵妃未作妆饰,凑近看起来好似十八九的小娘子,不像平时跋扈骄纵的模样。贤妃还?未反应过来, 手上的力道已松了几分。
夏婵衣没注意,只是与?她对?视:“贤妃姐姐,皇帝身体?肖似先帝,而你育有他唯一的子嗣。只消把我?踩下去?,这储君之位,大约也无法逃出皇子殿下的手心罢?”
贤妃深深吸一口气。
她不是没有想到这点。
不然先前从白日枯坐到黑天,难道只是她懒得动弹么?
只是……
“贤妃姐姐,魏姐姐!”夏婵衣向前迈了一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一惊,猛地撒手后退,立时被人反手握住腕子。
“魏姐姐,魏修撰博涉经史,你也是腹有诗书,竟不知弃都而逃的皇帝会留下何等的名声?”
“虽然他带着你我?南下,但他已是抛弃了满帝都的百姓、抛弃了前线奋战的将士、抛弃了直言进谏的忠臣,那终有一天,他会连我?们也抛弃的!”
“或许,是在追兵的紧追不舍下,皇帝为了独善其身,将后宫妃嫔赶下马车。”
“或许,是护卫的禁军终究不能忍受我?们的拖累,皇帝顶不住压力,特?命后妃赴死。”
“或许,是舟车劳顿而御医只顾龙体?安康,妃嫔们染了疾病无药可医,只得抛尸荒野。”
随着剜心的言语流淌,她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滴落,在妆粉上留下道道湿痕,随着初秋的轻风吹过而微凉。
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雪语立刻上前扶住主?子的双肩。
小孙内侍则是默默退至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侧,提壶倾茶,后将盛满的银白点朱流霞花盏递过去?。
“我?虽一介女流,胸无大志,亦无才德,”魏贤妃缓了片刻,才急急道,“但也知晓,《尚书》有言,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得享万民供养,而视民如石下草芥,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双荔枝一般的偏圆眼睛,在夜色里映出宫月流瓦间灯火的光彩。
夏婵衣望着,喃喃自语:“这是太祖皇帝当年所?说,大雍子民无人不晓。”
“是。太祖皇帝为反抗大魏暴政而毅然起兵,平定疆土,建立大雍。”贤妃抿了口清茶,接话道。
她还?不致生出什么大不敬的念头?,只是念叨着:“故而,陛下不能离开,不能遁逃。陛下是太祖皇帝的血脉,理应固守帝都,哪怕是……至少也该保有我?朝的气节,否则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姐姐说得对?。”
夏婵衣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姐姐,你远胜这世间男子万千。”
“陛下!陛下!”
寝宫内殿萦绕着博山凝紫的浅淡香气,金丝琉璃风灯轻轻作响。
宇文辰在静谧中闭目养神,忽而被外?边儿的嘈杂所?扰,很是不悦。
庞内侍监从容的脸上头?回失了分寸,推门扑倒在殿中:“陛下,长宣公主?再度起兵,此刻已杀至宫城!”
“公主?府外?重兵把守,她如何……”皇帝顾不得询问前因后果,径直问道,“她拥兵多少?”
“约莫九……九百精兵。”
“她怎么还会有九百精兵?好,好啊,全?都瞒着朕背地里有反心啊!殿前司都指挥使何在?”宇文辰怒而迈步出殿。
“何指挥使已带兵往城门去?迎战!”庞内侍监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但事发太过突然,且公主?的人不知为何得知陛下南下的打?算,攻城时尽数高呼污蔑陛下,试图动摇军心……”
余下的,他已不必再明说。
只消站在殿外?,便可听得隐隐约约的喊杀声穿过云霄。宫城之大、杀声之烈、声音愈近,不得不令人心惊胆战
春鈤
。
庞内侍监连声劝告:“陛下,您龙体?为重,不若先”
“速命帝都守军来援皇城,一刻也不容缓!取朕佩剑,抽调宫城内的班直尽数守在甘露殿前,不可放进一个叛军!”
庞内侍监没想到皇帝反应如此迅疾,忙将未尽之语咽回喉中,连声称是。
宇文辰吩咐人取了佩剑,见层层叠叠的侍卫护在殿前,方才理顺了气息。
他忽觉不对?:“月前长宣谋逆,其叛党皆被清算,帝都之中,何处还?能藏身这般多叛军?除非……除非是朕抽调的别州守军,这里边儿有她的人!”
“陛下,您莫要忧心,说不准只是乌合之众,如何能与?殿前司与?捧日、神卫二?军的精兵相比啊!”庞内侍监怕他气出个好歹,出言宽慰,“当年太祖分立天子四军,可都是拣了顶勇猛的儿郎。且城门守军将要赶来,到时必能两面?夹击叛军!”
奈何兵戈碰撞的声音渐高,连兵士的痛呼都好像变得清晰,宇文辰已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望不见宫殿之外?的景象,只猜度着叛军是否正步步前进,以致宫城难以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