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辰已然不记得司徒梁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一个弱女子成不了?大事,定?然还有人推波助澜。”皇帝摩挲着翠玉龙纹扳指,缓缓道,“查,看?看?是朕那急着北逃的忠臣们,还是那些心思浮动的世家?们。”
北边的叛匪里?边儿有多少?“弱女子”?更不用提领头那个,人家?可?是成了?如此?大事!
然都指挥使只敢垂首应答“是”,而后躬身退出大殿。
庞内侍监拍拍手,恭候在外的宫人鱼贯而入,端着精致的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将雕花蜜煎、荔枝甘露饼、酥胡桃、青梅荷叶儿等一应摆开来,又沉默如水般行礼离去。
“陛下,您操劳整日,尚食局送了?些时?令点心,您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宇文辰随手夹了?两块,面露不满:“尚食局再送这样的货色来,司宫令便不必要那无用脑袋了?。”
其实想也知?晓,尚食局哪敢怠慢九五之尊。
格外因着陛下心情愈差,连糕点都不曾换了?方子,全按照往年?陛下的喜好而来,配上时?令的瓜果清甜可?口,实在不会出什么差错。
究其根本,不在味道,而在心思啊。
“是。”
庞内侍监使个眼色,小内侍们便轻手轻脚地撤下桌案上的盘碟。直教人可?怜这些稀世的佳肴现下只有被埋葬的命运。
“灵州有新的战报送来么?”
“未曾。”庞内侍监觑见?陛下阴沉的脸色,不免补了?句,“想必是镇守的郭将军勇武无双、统兵有方,一力将叛军阻拦在外。到底还是老将可?靠,能为陛下守护国朝安危。”
宇文辰陷入沉思。
延嘉殿寂静得像是无人喘息。
半响,皇帝淡淡开了?尊口:“朕为天子,代天牧民,百姓俯首,自该珍重御体。只是,叛乱迭起,又兼流言非议,如何能安好呢?”
“陛下说的是。”
庞内侍立时?接话,一点就通:“帝都多别有用心之乱党,必然会扰了?陛下清安,倒不如摆驾巡幸别州,以安天下人心。”
“陛下,路途遥远艰辛,您千金贵体,如何能受此?苦劳?”
“为着龙体安康,为着百姓安心,朕便是疲累一些,也甘愿承担此?咋。只怕是世人愚昧,不识朕的良苦用心,反倒容易惹出动乱啊!”宇文辰的措辞愈发冠冕堂皇起来。
他?不由得蹙眉,又很快松开:“传夏峰入宫。”
帝都夏家?出了?一个贵妃娘娘,又出了?一个太傅大人,堪称贵而无匹,自然也是住在权贵云集的平康坊。
故而口谕刚下一个多时?辰,夏太傅已然入延嘉殿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辰只睨他?一眼,丝毫没有允准平身之意。
北燕之事,夏峰办得一无是处。
哪怕宇文辰自己也猜到与燕国内乱有关,但,夏峰当?初夸下海口,现下看?来太过可?笑。
那叛臣容暄没在北关待整月便带兵回援,好容易拖延的那点子时?间全然成了?白白消耗。再半月,秦州全境落入敌手,朝廷防线不得不退至青州。
夏峰自己也知?不好,本想送家?眷离开,但夏府外早已有禁军层层把守,根本遁逃无望。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回护夏家?多次,忽然再将人推出去平叛军之怒,显得像是害怕一般,实在太伤皇帝颜面。
恰好,此?时?他?也算是能派的上用场。
“太傅,你已是罪责深重。”皇帝沉沉出言。
夏峰当?即摘下官帽,连连叩首:“臣有负圣恩,愧对苍天!”
宇文辰听着那用力的声响,才稍稍掀了?眼皮去看?,道:“朕有意巡幸幽州。”
夏峰闻言抬头。
他?惊了?一瞬,霎时?懂了?皇帝的言下之意。只是,皇帝是这般爱重声名的人,这样做岂不是将清名毁于一旦?
可?,还是性命更要紧。
青州与帝都相邻,万一……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陛下关怀百姓,乃是天下苍生之幸哪!”夏峰重重提高了?音调,神情激昂。
“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曾巡幸多州,得百姓夹道欢迎,可?谓是民心所向。今朝陛下竟愿效仿太祖之举,甚至不畏路途艰辛,臣为为雍臣,当?真是替幽州百姓感?激涕零啊!”
长长一段华丽的吹捧,就好像如今还是四海安稳、海晏河清的时?候。
宇文辰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颔首道:“此?次巡幸,不必带太多妃嫔朝臣。夏太傅老练沉稳,便带着家?眷陪同圣驾而去罢。”
“谢陛下圣恩!”夏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只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不语。
他?只得自顾自接话:“陛下欲巡幸幽州,却也不可?忘记交州。交州百姓居国境之边,一辈子都不曾得见?天颜,虽然距离更远些,但同样是天家?子民,合该沐浴雨露恩赐。”
他?将“距离更远”加注了?重音。
“且,陛下可?知?,交州临海又近南疆,听闻曾有人出海外探求,带回了?珍珠。”夏峰渐渐压低声音,“无论是乘船出海,还是查访南疆,都不失为一条路啊。”
宇文辰微微向前倾身,显见?被勾起了?兴趣。
“不过,郭将军是太宗一手提拔的老将,想必反守为攻也只是时?间问题。陛下倚重郭将军,待您巡幸过后再度回到帝都,或许便是另一番繁华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