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命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你是?通判还是?我是?通判啊?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信州通判吴德忠捋了捋下颌的长长胡须,随手将茶杯搁下,很是?淡然。
“本官知晓你担忧什么,定?国公勇蛮武人也,曾亲手提刀斩杀尹监军。可?那不也是?尹题他私通敌国被人当面?抓了把柄么?”他不以为意?,“而咱们当机立断封城止疫,别说他定?国公来了,便是?天下人多?此也说不出个错。”
下属还是?有些忧心,不由规劝:“闻听定?国公为人骄傲正直,会否觉察您不在城中的来由太过巧合,继而生疑?”
吴德忠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只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他在官府治下还敢无证行凶么?”
“这是?病症,又不是?什么寻常的案子?,由得主?官善断。再厉害的人也无力回天。这种烫手山芋啊,落在谁手上都不好受。”
“我倒要?看?看?,他定?国公是?个精明懦夫,任由疫病者火烧而死,断了清清白白的名声;还是?个鲁莽蠢货,不顾自己安危,将与他们同死?”
他正要?再饮一杯帝都送来的御赐清茶,却听通传的声音由远及近:
“大人!定?国公及其?亲卫已至范阳城,此刻人已入府,想必片刻后即至谦德堂。”
下属见上官的脸上闪过不悦之色,立时端起神色代为呵斥:“怎么办事的?就这般任人径直入内,反而不先知会大人一声,成何体统?”
“这……定?国公进府,我们身?份低微,一是?拦不住,二是?不敢拦啊。”报信的守卫唯唯诺诺连声解释,“还请大人明鉴,当真不是?有意?啊!”
吴德忠皱眉挥挥手,止住还要?责备守卫的下属,喝道:“行了,退下罢,谅你们这些蠢货也成不了大气候。”
“正七品的小官都敢责骂别人不成气候了,倒是?不知您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不如还请您挪动尊臀,展示给我看?看??”
眉心印红痕 我定会盯着你。一直。……
清润的声线带着懒洋洋的腔调, 隐隐像是淬了冰,又如冷泉淌过山涧,敲打得人?一激灵。
吴德忠甫一对上那双标志性的凤眸, 丝毫不敢耽搁地起身拱手?深拜。
“定国公您请上坐!您怎么不先遣人?来报, 好叫下官带人?前去迎接您啊!”
“久仰您大名, 今日有幸得见,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果然?不愧是容家子弟, 风采格外出众啊!还不快给国公看茶!”
下属赶紧跟上,心中却是震惊:
吴通判先前那般地不屑, 我还当?你有多大的靠山撑着, 简在帝心到连如此重臣都不放在眼里。现下人?家当?面不还是点?头哈腰, 当?真?是判若两人?。
若是吴德忠能听见他?的心声, 必然?冷笑:蠢货,你以为这是一般的高官么,这是从一品定国公啊,不敬当?罪!上赶着递把柄还不是取死么?
再说,阴谋阳谋都是暗地里谋划,哪有在正主面前放肆的?便是陛下都得和颜悦色地与他?讲话,我这算什么。
岂不知话本子里的反派角色只要?早早暴露出坏心,都活不长久。见机行事才是正道!
“定国公千里跋涉, 定是劳累得很。下官早就吩咐人?给您收拾得妥当?, 以这范阳城都督的府邸便暂歇,还请您莫要?嫌弃啊!”
容暄一抬手?,冷冷道:“早就吩咐?多早?吴通判早知汉阳城要?出大事么?”
定国公没发话, 吴德忠也不敢自?行落座。
“自?是事发的第二日。”他?毕恭毕敬地回答,“下官若能早知,也不致只顾巡查范阳粮仓,误了发觉疫病的吉时。”
他?抬手?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挤得眼眶通红:“您这一路走来,想必定是有所耳闻疫病。唉,您说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下官每每想到,总是心酸,还请您见谅。”
容暄不帮他?搭戏台子,随手?端起一盏茶,用茶盖子慢条斯理地撇去上边儿?的浮沫。
她淡淡地吐出一句:“这茶闻着香,瞧着倒是一般。”
容一侍立在侧,挑挑眉:“属下看着有些像是玉壶春呢。”
“这茶要?价不菲,通判大人?真?是才不外露啊。”容二补充道。
吴德忠无法?忽视,只得给下属递了个?眼神。
“这是打灵州买来的茶叶,帝都的玉壶春价高,属下只买了些味道上有些相似的。倒是连累了吴大人?与国公您只得喝这般劣茶,还请恕罪啊!”
“不碍事的,我平日里也没喝过什么名茶。”吴通判将话题强硬地转回,“只是苦了汉阳城的百姓,遭此横祸而性命难保啊!但为了天下苍生,实在是不得不为啊!”
他?语带哽咽道:“现下国公到任,下官总算是有了主心骨。还请您下令,何时命人?点?火烧城呢?”
容暄觑他?一眼,神色肃穆:“大胆!吴通判是否想致本官于不仁不义的万劫不复之地?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你有几个?脑袋可顶?若是百姓皆生流言蜚语,你有什么法?子来解?”
“还是说,吴通判已经算好了让本国公来顶此罪名,自?己好踩着垫脚石青云直上?”她身体?前倾,毫不掩饰周身的压迫感。
吴德忠霎时感受到了如有实质的刀光剑影,汗毛陡然?竖立。
“定国公误会下官了!此乃没有办法?的办法?。假使不及时阻止疫病传染,那将会引起全大雍的恐慌,甚至是伤亡。”
“身为一地的父母官,如何能畏惧人?言而停驻不前呢?某为雍臣,陛下如有怪罪,您不必忧心,某愿一力相抗!”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谦德堂回荡,掩盖了有人?悄悄紧张地咽口水。
“好。”容暄满脸欣慰,好似遇上国朝大忠臣般连连鼓掌。
“没想到吴通判竟有此等觉悟,却是本国公小?瞧你了,深觉自?愧弗如。”她嘴角笑意?渐深,“既如此,吴通判想必很愿意?与汉阳百姓共克时艰,以彰您忠诚之德。”
“来人?,送咱们的吴通判回汉阳城。”
吴德忠冷汗直流,根本来不及擦拭。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思及自?己手?中所握的底牌,方才强撑着开口:“定国公,现下信州知州府的官吏几乎尽数为汉阳城所困,臣非医师,即使入城也不过是平添损失耳。还不如留在此地,主持大局,以防信州百姓闻讯而慌。”
容暄听他愈说愈坚定,语气也平静了些,心里也有了成算。
“哦?本知州在此,用得着你一个通判主持大局?”她便未曾揪着先前话语,只是随口阴阳怪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