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长宣公主微微起身,听过?禀告后复回?倚靠,冷笑一声:

“不过?一蓬间雀耳,目光短浅又?没甚志气,翻不起什么浪来。实在是小家子气。”

跪坐榻边地毯上的男子身穿绛紫灰纱外袍,像是一抹突兀的颜色,与这间卧房格格不入。

他控制着手下力道轻轻捶捏,却?听那人挥退了管家, 握着下颌抬起他的脸:“宝卷, 你?怎么看?”

“殿下自有远志,何必为此等小事牵绊。”周宝卷柔顺仰头,只垂下眼睑, “陛下薄待殿下久矣,此因夏氏推波助澜,只会愈长老臣之异见。”

“宝卷听闻,史?大夫已然上书,言削减公主例制实在不合祖宗规矩。却?遭陛下申饬,以皇室体恤民?生为由,一力驳回?。”

长宣公主移开眼神?,落在中央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上,语气淡淡:“皇家体恤民?生竟是只削公主用度,倒不见皇帝有所表示,他那生母的祭礼办的真是煊赫啊。”

周宝卷却?感受到玉指蔻丹愈加深陷,近乎掐住了他的脸颊,想必已是留下了红痕。

他抬眼追随着那玉髓如意耳坠,在微微的摇晃中散开眼底波光。

“他与夏氏游船,圈了整片东湖以玩乐,将依水为生的百姓赶离;他广添后宫侍女,偌大的宫城日?日?糜费尤甚,引得朝臣暗中不满;他打压忠臣良将,开因言获罪之先河,连民?间都难逃波及……”

“宇文氏怎么出了这么个蠢货。都说造化钟神?秀,上天如何便将这般的东西投生到宇文家,皇室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周宝卷翕动鼻翼,嗅到丝丝血的气味。

“这蠢物何时才知?,不是写那怜悯民?生疾苦的诗就足以遮蔽有识之人的双眼。便是帝都女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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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温顺,都有人在词作间隐隐透露出了倾向。”

“平民?百姓纵然无有头脑,可?他的所作所为,已足以让宇文氏蒙羞,还要连累本?公主跟着遮掩!”

甫一回?神?,长宣才发现指尖沾了血,遂缓缓撤走掐在脸上的手。

周宝卷低眉顺眼地起身,取了巾帕轻柔地为公主擦拭指尖。

他还未过?十七岁生辰,声音还很柔软:“殿下是宇文氏的嫡出公主,生来就是该坐拥世间一切荣华富贵的。”

“您已饱读诗书,收敛脾性,简素衣饰,为皇家天下付出诸多?。”他收起帕子,“更与老臣相交,得定国公赞赏,天下人都应当敬慕殿下。”

“只是……”

长宣公主垂眼,凝视眼前少年。

“当今陛下到底是夺嫡的赢家,这些年来能将其酷烈手段掩盖于柔民?之策下,又?有夏家卢家作心腹,也不可?小觑啊。”

她?勾起唇角。

“也不过?就是占了个皇子的名头,又?狠得下心,几乎将同胞兄弟屠戮致尽。”她?翻过?手来细细端详着鲜红的蔻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叫他一人独大,本?宫总能寻人与他抗衡。”

那双上挑的眼迸发出几分厉色:“只是登基之后,宇文辰真是愈加懈怠了。倒不比楚王叔的那个幼子,读书勤勉不说,还很听话?,教人很是喜爱呢。”

长宣随手摸出一个雕花描金的瓷瓶,扔到那少年怀中。

周宝卷很快领悟殿下深意:“多?谢殿下,宝卷会尽心养护,定不让伤口留疤而有损容颜。”

她?抬手抚过?墨黑的发顶,满意颔首。

“宝卷聪慧,知?晓投本?宫门下来寻求真相。”长宣公主迫使他仰头直视,慢条斯理道,“你?就不怕本?宫无鸿鹄之志,将你?交给皇弟了事?”

周宝卷抿唇,直言:

“殿下若真安于现状,何必严词拒绝陛下安排的卢家子,惹得卢氏生怨?何必与郑家结交相好,却?又?未曾许嫁郑家子弟?”

“若此上皆为殿下对婚姻之慎,那您结怨贵妃、谏言主战、亲厚太妃、频开诗会……即使您无他想,陛下也早生疑心,难以久容。”

“见您头一面?,宝卷的赌注就已翻盘。殿下始终向朝臣展露才德之举,以图远大志向。而您,实在有明主之相,自当掌至高权柄。”

“就如叔叔当年投效陛下,从?此青云得享。周宝卷将辅弼殿下,令大雍重复太祖时期的荣光。”

周知?远其实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叔叔。

自他有记忆以来,父叔已经分家,往来渐淡。而家中已是颇有家资,可?请得起名师亲授君子六艺。

叔叔周俊义是位高官大员,这不过?是他心底的模糊印象,亦是一个心怀大志的少年努力的方向。

直至满门抄斩的消息从?帝都传来,唯有他们因为分家出去而幸免于难,父母当即泣不成?声,伤心过?度以致晕厥。

是以,他这才知?晓周大人的佞臣之名与贪赃之实,更知?晓叔叔早已预料到今日?结局,提前谋划好了一切,尽全?力给予兄长一家富贵又?保他们平安。

这种小人行经难道是对的么?

当然不是。

周大人或许对不起很多?人,但他对周知?远的恩惠情谊不可?否认。

故而,少年无法开口怨怼一句,只觉哀戚。

但他心中烈火却?不曾浇灭毫分。

人生一世,总不要籍籍无名走入墓穴。

他不顾亲眷阻拦,隐去知?远二字,跋涉千里来这大雍最繁花似锦、最波诡云谲的帝都寻求叔叔的足迹。

千乘宝莲珠箔卷,万条银烛碧纱笼。

周宝卷,将在这里脱胎换骨。

月麟香的气味起起伏伏,盘旋绕梁充斥渐浓,为珠箔银屏的卧房添上了一丝暖柔靡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