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手段而言,三姐姐远胜于一母所生的张月芬,精准地拿捏住了叔父的心思,进而出了气的同时,亦达成了与唐志平和离的目的。
张月盈瞥了眼神情自若的张月芳,初次见她时,何曾料到她是这般人才。
果然,不可小觑任何一人。
“不成!”
循声望去,却是唐志平头上缠着纱布,竟由四个小厮抬着进了堂内,永城侯世子跟在一旁小心看护。
这般滑稽的模样,张月盈忍不住捂嘴偷笑。
唐志平恶狠狠地瞪着张月芳,再也压不住积攒已久的怨气:“她想和离,想都别想!我要休妻!”
“咣当”
张月芳挥袖,将桌上的茶盏猛地掷在唐志平身前一尺之地,摔得粉碎。
“按律,与更三年丧,不在休妻之列,不知你要如何休我?”
王夫人抿了口茶,适时开口:“明日大朝会,我家官人和都察院诸多同僚还未相好要向陛下奏禀何事。不过,如今看来是不愁了。”
这几乎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夫君。”永城侯世子夫人扯住永城侯世子的胳膊,眼神殷切,用力摇了摇头。
永城侯世子本就是荫官,若是被弹劾了,那还得了。
况且……她瞄了眼凑在楚太夫人身边耳语的张月盈,不管襄王如何势弱,这位日后终究是王妃,还有张月芳的亲妹妹也是要进成王府的,执意要闹,带累了她们的名声,他们更讨不着好。
形势比人强,永城侯世子身为侯府下一任当家人审时度势一番,少顷,便做下了决定,吩咐抬人的几个小厮:“四公子伤势未愈,即刻带他回府!”
又朝着堂上诸人拱手道:“此事是我们侯府对张三姑娘不住,明日我们便会将画押签字后的和离书送至尊府,三姑娘的嫁妆和当年的聘礼均可尽数带回。从此,三姑娘与我四弟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而后,他带着永城侯世子夫人退出长兴伯府。
翌日,永城侯府果然送来了一纸和离书。
张月芳自此重回坠珠院中长住,日常帮着小冯氏打理伯府内务。
若说府中对此最不高兴的,当属大冯氏所在的东院。
有张月芳于背后出谋划策,小冯氏一扫之前张月芬之事后一度被大冯氏盖过的颓势,又将整个府邸牢牢攥在手里。大冯氏避其锋芒,窝居东院,只日日过问两个儿子的学业,全然一派不问世事的模样。
对于两家和离,京城中自然物议如沸,但见当事的两家皆默不作声,不久便失了兴趣。倒是何想蓉带了本扶桑散人新写的话本《回还记》。然而,要让张月盈来取,还是叫“和断袖老公和离后,我遇到了真爱”更贴切,这几乎就是照着真人真事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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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时光倥偬,栀子花开了又败。
八月初三,张月芬一袭二品钿钗礼服,三拜别过父母,受封后被抬入成王府。
婚期将至,张月盈将和长兴伯约定好的宅子、铺子通通拿到了手,可原觉得自己什么皆不在乎的她却踌躇难安了起来。
活了两辈子,嫁人却是头一遭。
第36章 张月盈迟疑了一阵,抬手握住沈鸿影的手。
崇德五年, 八月初八。
大吉,宜嫁娶。
长兴伯府张灯结彩,遍布红绸锦绣, 山海居外的树枝上遍系胭脂红的纱幔, 错落的叶隙间洒下金辉漫漫, 宛若一片红纱云海。
鸡鸣时分,天刚蒙蒙亮, 张月盈迷迷糊糊便觉身边有人推搡着自己。
“阿盈表妹, 到时辰,该起了。”
张月盈睁开眼, 朝床帐外望去,窗外仍是青压压的一片。
“表姐,什么时辰了?”她睡眼惺忪地问。
“寅时三刻了,今日你还要先拜祖庙, 再易服出阁, 若再不起,怕就要迟了呢。”说话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一张鹅蛋脸, 眉眼舒朗, 正是张月盈外祖家的大表姐徐婉怡。
大舅舅和外祖母楚老夫人一家早在两月前便已抵京,张月盈跟着楚太夫人拜访了几回, 甚至在外祖母跟前住了小半个月。虽几年未见, 一家人还是极快地亲香起来了。
赶上张月盈的婚事,大舅舅颇为豪气地大手一挥,直接送了她整整两大车蜀锦。数目之多, 就算日日做新衣,都能穿个一年半载, 同时附赠了四个擅长蜀绣的绣娘以做陪嫁。
依时下婚俗,婚礼前一日要有姐妹陪床,张月盈与长兴伯的几位姑娘终究生疏一些,便由徐婉怡代劳。
张月盈洗浴后,坐于梳妆台前,仰着脸,任由鹧鸪为她涂抹护肤的膏脂,两个小丫鬟正用干燥的巾帕将发尾拭干。
杜鹃引着楚太夫人和楚老夫人入内,两个老姐妹皆头发花白,瞧着张月盈露出会心的笑。
“祖母,外祖母。”张月盈想要起身问好,却被楚太夫人摁住,“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别管我们两个老家伙,好好坐着。”
珠帘相击,专门请来的梳头娘子捧盘而入,对着张月盈微微福礼,又对楚太夫人和楚老夫人道:“依礼,请两位夫人为五姑娘上头。”
楚太夫人与楚老夫人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一把螺钿凤尾梳,轻轻地为张月盈梳理长发。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永同心。三梳梳到尾,儿孙落满地。”
念到最后,两位老夫人均略有哽咽。
当年张月盈的母亲徐明珠便是家中独女,徐老太师外放西北,楚老夫人不忍女儿受苦,便将她托付给楚太夫人养育,楚太夫人待这个外甥女也如亲女。后来,徐明珠故去,两姐妹均如被剜了心一般,还好有张月盈可以作为慰藉。
如今孙女要出嫁,怎能不伤感?
张月盈反手握住她们的手腕,语调尽量轻松道:“孙女以后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住,只要想,日日都能回来,何必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