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书院门口熙熙攘攘,马车排成长队。张月盈越过好几辆马车,才找到长兴伯府的马车,定眼一瞧,马车旁边正候着一个青衣内侍,远远朝她揖礼。

她忆起群芳宴时跟在四皇子身边的似乎就是这个内侍,应当是他的心腹。

“中贵人有礼。”张月盈柔声道。

“岂敢受王妃娘娘此等称呼。”小路子连忙推拒,不敢受张月盈的礼,他是来未来主母面前刷脸熟的,又不是来耀武扬威的。

“礼未成,当不得娘娘这个称呼。”张月盈笑笑,问:“不知中贵人寻我何事。”

小路子忙从袖里抽出一封信笺递给张月盈:“殿下吩咐我将帖子送到,请王妃娘娘拨冗,于端午佳节,共观龙舟盛会。”

张月盈打开信笺,信纸上飞白书飘逸洒脱,却墨透纸背,丝毫不见笔力虚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艺术?*? 品了。

她握着信纸,垂眸凝思了半晌,思忖虽说圣旨已下,她这个襄王妃已经板上钉钉,但反正她本就要去看赛龙舟,顺道见上一面也无不可,有什么事情趁早说清楚,免得为她之后在王府的快乐生活埋下隐患。

“劳烦转告襄王殿下,臣女定当赴约。”张月盈叠好了信纸,对小路子说。

了却了这桩插曲,长兴伯府的马车辘辘启程,飞快奔向长兴伯府。

那日随着赐婚圣旨一同下来的还有一道调令,令原蜀州知州徐望津右迁入京,任谏议大夫。徐望津便是张月盈的大舅舅,六年前,徐老太傅过世,徐家回扬州守孝,便跟她和楚太夫人住在一处,舅甥、表姐妹兄弟之间都是熟悉了,于张月盈而言自然是见喜事。不过,蜀中路远,大舅舅一家虽早在回京述职的路上,还要小半个月才能到。

她如今回府要见的是小冯氏的大女儿、长兴伯三姑娘张月芳和其夫永城侯府四公子唐志平。

方入伯府正堂,便见右边下手坐着一个柔蓝广袖褙子的少妇,唇色莹润微红,细长的两根眉毛挑起,鼻梁挺秀,隐约间能窥见小冯氏年轻时的样貌。

“这是五妹妹吧?”张月芳起身,携着张月盈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果真是秀外慧中,兰芬灵濯。难怪陛下太后娘娘看重,点了妹妹做王妃。”

张月芳笑容可亲,眼神收放有度,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张月盈对她印象不错,也配合着笑了一下。

“五妹妹,这是你三姐夫。”张月芳拧了一把身旁的丈夫。

“永城侯府唐志平见过五妹妹,恭喜五妹妹喜得良缘。”说话的青年一身直缀皂衣,身材微丰,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带三分情。

“三姐夫好。”张月盈福了福。

彼此见过礼,张月芳的丫鬟便捧了给张月盈的见礼,一斛上好的合浦明珠,一套青玉芙蓉头面,两对金丝累缀的五凤金镯,一顶象牙垂肩冠。远远超出了常例,想来里面有不少应该是临时添的。不过,对张月芳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永城侯府钟鸣食鼎,几代经营下来,因未曾向国库借过债,得以富贵至今。小冯氏当初可是请遍了京城冰人,才为长女订下这门好亲事。唯一的不足便是,三年前永城侯夫人去世,唐志平因守孝错过春闱,索性携妻去了南边的白鹿洞书院读书备考,张月芳足足三年未曾归宁,与娘家只有书信来往。

杜鹃和鹧鸪接过装着礼物的紫檀雕花木匣,再移交给身后的几个小丫鬟。

张月盈不声不响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闲谈,若不是知晓她私下威胁他们的模样,定被会被这副乖巧嘴脸骗了去。

不过一盏茶,楚太夫人遣了灵鹊来唤人,张月盈带着张月芳夫妇一同回了山海居。

楚太夫人留夫妻二人喝了一盏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他们去坠珠院看望生病的张月芬。

张月盈踢了绣鞋,随楚太夫人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看祖母调香。楚太夫人舀了一勺沉香粉,问她道:“如今你也是要嫁人了的,礼部虽然还没有择定婚期,但估摸着就在年内。可从你三姐姐、三姐夫处看出了什么?”

张月盈摇头。

拳头大的鹅梨被香粉填得满满当当,楚太夫人将削去的梨顶盖上,用竹签戳紧,叫春燕拿去小厨房蒸三沸晾凉,明日再拿回来。

楚太夫人一边净手,一边对张月盈道:“你且仔细看着,那夫妻两个之间怕是藏着事呢。”

第30章 你怎知,你不是我所选?

日悬当空, 京城已然完全入夏,空气中隐约带着热意。

又逢端午时节,红旗当空, 鼓声如同春雷阵阵。龙舟赛设在在汴河上, 人流皆一股脑地往河岸挤去, 去看龙舟竞渡。

张月盈掀开车帘一角,遥遥望见汴河边一座高挑的彩楼。

彩楼名叫观楼, 楼成于先帝时期, 用于帝王每年登楼观舟。今上并不爱看龙舟赛,观楼接待的也变成了朝中的大小勋贵官员, 不过最顶上的一层空置,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起了兴致。

马车在观楼门口停下,小路子就等在那里,忙上前来扶。

“劳烦中贵人了。”张月盈直接干脆利落地跳下了地, 鹧鸪抓给了小路子几颗金瓜子。

小路子揣着袖子, 引着张月盈往观楼上走:“殿下订的是三楼临河的位置,既通风凉爽, 视野也最是开阔。就等着王妃娘娘您来了。”

不论张月盈怎么纠正, 小路子对她还是一口一个王妃娘娘, 她也懒得管了。

沈鸿影临窗而坐,将楼下路边的景象尽收眼底, 知张月盈来了, 正了正身,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拨开纱帘,走进一个穿着淡绿衫子的少女, 比群芳宴那日颜色浅淡了不少,但眉眼弯弯, 侧头正与小路子说着什么,粉晕轻扫脸颊,颜如朝华。

少女轻抬纨扇,遮住半边面容,扇面上绣着的却是一对缱绻鸳鸯。

大抵正值妙龄的少女均有一个希望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美梦。

但他大抵要让她失望了。

沈鸿影心想。

张月盈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福了福身道:“臣女见过襄王殿下。殿下是在看臣女这把扇子?”

被人抓了正着,沈鸿影当即移开目光,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面色却红润了不少,解释:“这扇子用的工艺精巧,难得一见。”

“这算什么。扇子上的刺绣用的是苏绣,淮阳那边厉害的绣娘能够将一根丝线劈作十余根细丝,还可做双面绣,两面图案花纹皆有不同。”张月盈莞尔一笑,指尖抚过绣面,停滞片刻,她道:“不过我却不怎么喜欢扇面上这绣样,还是今儿出了门才发现,便懒得换了。”

这与他适才所想大有不同,沈鸿影听了,难得露出了一点儿困惑。

张月盈翘起唇角,问:“殿下没见过雌鸳鸯长什么样吧?”

“扇子上不是绣了吗?”

张月盈脸上的笑更浓了:“这两只都是公的。灰扑扑的、长得像鸭子一样的才是雌鸳鸯,它们可没这么缤纷浓艳的羽毛,可不就遭人嫌弃了。雄鸳鸯找人家春风一度后,便跑得无影无踪,要去行下一场艳遇,留下孤儿寡母在一处,好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