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许宜年掩唇低呼,语气焦急:“这可怎么办才好?”

谭清淮道:“充媛娘娘莫慌, 微臣从前给陛下配的药丸可还有?”

“有的, 有的。”

许宜年俯身蹲下,熟练摸到拨步床床头的小抽屉, 取出一个药瓶, 倒出几枚黄豆粒大小的药丸, 抬手递到皇帝嘴边:“陛下,该服药了。”

皇帝微微抬眼, 眼神有些涣散, 嘴唇紧闭,溢出“呜呜呜”的声音。

伺候皇帝已久,许宜年自然瞧出了他的意思, 温柔问道:“陛下可是要用太平观的仙师们送来的仙丹?”

皇帝猛地眨了下眼睛。

许宜年作势便要吩咐人去取。

“且慢!”谭清淮厉声呵止,扑通一声跪下, 劝谏皇帝道,“太平观所奉之饵药,于陛下此时的身体无益,微臣还请殿下三思啊!”

皇帝闻言不悦,眸中射出阵阵寒光。

他们这些太医懂什么?太平观仙师的师傅可是白日飞升了的大罗金仙,那些仙丹素日服下,便让他龙马精神。若不是身子不听使唤,他定然要亲自将这些不知所谓的太医扇一顿。

“还请陛下听微臣一言!”谭清淮言辞恳切继续劝谏。

许宜年则看出皇帝的耐心快要消耗光了,眼珠子一转,指着他厉声呵斥:“谭太医,陛下为君,你乃臣。你如此行事,究竟你是君还是陛下是君?”

这话说得严重,谭清淮立马伏拜在地:“微臣不敢逾矩,只是陛下的龙体……”

许宜年见他还欲继续谏言,掷出一枚茶盖打歪了谭清淮的幞头,当即喝道:“谭太医,还不滚出殿去!”

“微臣遵命。”谭太医双手扶着官帽,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候在纱帐外的太医见他这般狼狈模样,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若陛下当真有什么差池,他们这些人不被送去陪葬都算好的了。

宫人取来了一个名贵的金丝楠木药匣,许宜年小心地从中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黝黑丸子,黑丸在她掌心微微滚动,泛着馥郁的芳香。

见到太平观进献的仙丹,皇帝的表情总算没有之前那般狰狞,对许宜年淡淡地眨了下眼。

“臣妾这就服侍陛下服用仙丹。”许宜年抬手,便有宫人端来一杯温水。她轻轻将仙丹送入皇帝的口中,而后灌了皇帝整整一杯水。

皇帝被呛得猛咳嗽了几下,死死盯着许宜年,见她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擦拭着嘴边的水渍,眼里满满都是关切,心想长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充媛与那人还是不一样的,永远都不会……

突然,皇帝的喉咙传来如被刀片割碎的剧痛,一口腥甜涌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舌,嘴唇剧烈嗡动间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许宜年被吓得跌坐在地,芙蓉玉面上布满血点,一滴一滴滑落,托曳出骇人的红痕。

跪在纱帐外的几位太医左眼皮一跳,顿感不妙。下一刻,垂拱殿内充斥着许宜年尖锐的叫喊声:

“快来人!太医!陛下……陛下吐血了!”

最坏的情况果真出现了,太医们来不及多想,猛地冲至榻边,便见床帐、被褥、皇帝的寝衣上皆是喷溅的斑斑血迹,皇帝嘴唇青紫,嘴角渗血,两眼翻白,情况俨然十分危急。

接连几位太医诊脉看过,皆眉峰紧蹙,不敢言语。年纪稍长的那位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手脚颤抖,被宫人搀住了才堪堪没有倒下。

这可怎么办才好?陛下这分明是中毒的模样,且来势凶猛,真是天要亡他们啊!

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崇源领着谭清淮急急入内。

几位太医瞧见他,眸光如同见着了救星般骤然亮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瞬黯淡湮灭。

谭清淮医术虽厉害,但终究年纪太轻,还是得了许充媛举荐才能侍奉帝侧。如今不知陛下所中是何毒物,且病情进展迅猛,他如何能有法子?

虽这么想着,他们还是自动给谭清淮留出了一道口子。

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马当活马医,若不试试,所有人都得完蛋。

谭清淮眉目沉静,镇定自若地探过皇帝鼻吸,切过脉搏,吩咐道:“取金针来。”

皇帝如今危在旦夕,崇源顾不得自个儿总管的身份,亲自给谭清淮递针。一连二十余根金针下去,皇帝的脑袋几乎被扎成了刺猬。

约莫过了大半柱香,金针归位,谭清淮抬手揩去额前豆大的汗珠,对许宜年道:“还请充媛娘娘喂陛下服用之前的药丸,以清水送服,药量是平常的五倍。”

“好,都依谭太医。”许宜年答应下来,一股脑倒出十颗药碗,塞入皇帝嘴中。她正要伸手接过水杯,崇源端着杯盏上前:“充媛娘娘,还是老奴来服侍陛下吧。”

“有劳崇源总管。”许宜年默默往旁边移了一点儿。

崇源用瓷勺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整杯温水。

头发半百的那位太医探过皇帝脉搏,脉搏稳健有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的项上人头保住了。他握住谭清淮的手臂,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小谭,这回多谢你了。日后若有事,只管来寻我。”

“为陛下治病乃臣子本分,冯老您言重了。”谭清淮客气道。

其余的几位太医亦依次拍了下谭清淮肩膀,表明他们记住了这次的情,日后必会还恩。

殿内人还未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不久,殿外便传来了喧哗吵嚷声。

原是黄淑妃与皇甫德妃皆收到了皇帝患疾的消息急急赶来,却不巧在垂拱殿门口狭路相逢,开始了惯例般的口舌过招,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黄淑妃道:“德妃姐姐也来了?我还当你整日呆在阁中不是为楚王和你那要被流放的哥哥操心,就是琢磨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呢?”

皇甫德妃看了看自己染得丹红的甲蔻,开口回嘴:“本宫比不得淑妃妹妹,先是自己病了,紧接着又是儿媳,焉知不是漱明阁风水不好,不知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了?”

“哦,对了。”皇甫德妃继续添了一把火,“圣寿将至,陛下前日来本宫阁中探望,已允诺了届时放我儿出来,我兄长亦可得到大赦。淑妃妹妹得空还是多提点提点成王,就是去了翰林院修书也得修出些名堂,别连襄王都比不了。”

黄淑妃咬牙切齿:“那样赞他,你可别忘了咱们都做过什么,如果他……”

她们全部都吃不了兜着走。

“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请进吧。”她们二人待要继续斗嘴,寝殿的门轰然打开,崇源正候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