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雷明没有接这个话茬,过了许久忽然问,“谷云峰,我发现有很多次你说的都是‘我们’而不是‘我’,我跟你显然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还有一个人是谁?”

“目前为止,我只能告诉您,他是唯一能帮助您的人。”

林荣平提着两壶酒倚靠在惨白的墙壁上,神色有些黯淡。

屋内的谷云峰已经结束和雷明的通话,林荣平提着酒壶的手指微微拢了拢,半晌后抬腿往外走去。

江子车看到林荣平这么快就出来,有点惊讶:“上将?”

林荣平微笑着颔首:“子车,云峰事务繁忙,我改日再来。”

“啊……是这样,”江子车有些尴尬。他大概知道林上将和谷院长曾经的关系还不错,后来虽然不知为何有些疏离,但谷院长对林上将从不设防,他可以自由出入十字灯塔任何地方,包括他的办公室,“院长没跟我说今天的工作计划……一般您来他都是很欢迎的,所以我也忘了多问一句。”

“没事,”林荣平笑着拍拍他有些僵硬的肩膀,“我没打招呼,你也别跟他说这个事情了,改天我再来拜访。”

他最近这几天病得愈发厉害,呕血不止,床边离不开各式各样的容器,时不时就痛得弯下腰去呕,没有预兆,也难以制止,昏沉了好几日,今天才觉得好些,想来自己这次执行任务之后大抵也是凶多吉少,趁还能动的时候,还是想和旧日老友喝上两杯,就当是告别。

没曾想过会听到这些。

谷云峰送来的酒,他其实没怎么喝过,大部分都放在了家中的简易酒窖里。他是早年在战场上吸入毒气引发了肝脏病变,至今已经引发了身上多处器官衰竭。

他觉得有些讽刺,就算谷云峰不动手,他也没几天好活,但他还是要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么多繁冗之事,也是用心良苦。

但谷云峰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陆宗停和陈泊秋。

陈泊秋之前的流产,他和凌澜都没有多想,只认为是海角一贯以来视他命如草芥,又摊上违禁孕子这样的事情,这样看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了。

“子车,”林荣平喊住正要离开的江子车,“我方便问你一些关于陈博士流产的事情吗?”

提到这个,江子车神情便有些黯淡:“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我见到陈博士的时候,他已经流产了,在研究中心外面等他的孩子……他是应激产子,娩下的是死胎。据我之前的研究,灰狼应激产子对身心损害非常大……”

“稍等,”林荣平礼貌地打断,“你说,娩下的是死胎,不是生了之后被处理的?”

江子车想了想,谨慎地道:“送来生科所的时候就是死胎。”

林荣平微微蹙眉。两种情况差别很大,之前凌澜说陈泊秋可能受了私刑,他也没思考过是生产之前还是之后遭受的。但如果是应激生下孩子,那就极有可能是怀孕的时候就被用了某种酷刑,造成了他的应激反应,以及腹中胎儿的死亡。

“胎儿的死因是什么?”

“没有做这方面的鉴定,院长认为没有必要,”江子车说,“主要就是做了病毒检测。”

“你说他产生了应激反应,严重吗?后面怎么治好的?”林荣平问。

江子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垂下眼睫,缓缓道:“我觉得很严重……当时院长要求我给他注射了应激抑制药物,那种药物并不成熟,排斥反应严重的话,可能会让人直接休克死亡的……虽然陈博士挺了过来,但我不知道它还有没有什么我没发现的副作用。”

“我知道了,谢谢你。”林荣平诚恳地表达谢意,随即跟江子车道了别,缓步离开。

回到自己的车内,林荣平沉默地看了会儿车窗外浑黄的天空,用多维仪拨了陈泊秋的电码,无人接听,他犹豫片刻,拨了陆宗停的。

陈泊秋止住咳嗽之后,身体不再持续性地发抖抽搐,而是变得有些僵冷,偶尔伴随着轻微的颤栗。

或许是喝醉了的原因,他比平时更加迟钝怔忡,却不像平时那样平淡死寂得像一潭死水,而是温顺到称得上乖巧的样子。

陆宗停给他处理手腕处的伤口,发现那里层层叠叠的许多新伤旧伤,皮肤都有些溃烂。黑舰军对于处理简单的外伤还是有经验的,就是方式都比较简单粗暴,都是为了让人快速返回战场,不像白舰军谨慎温和,以彻底治愈为目的。

清创的时候,陈泊秋一声也不吭,只是之前可能人有些迷糊,没反应过来是陆宗停在给他处理伤口,直到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抬眼看向那人,视线模糊发黑,可以看到那双橄榄绿色的眼睛,盛着像星星一样的光,很漂亮。

“上校。”陈泊秋忽然出声,他咳伤了嗓子,肺里又瘀血未清,吐字有些滞涩。

“嗯?我在,”陆宗停连忙答应他,却看到他眼底仍旧是溃散的,视线对不准自己的方向,“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上校,果子……吃吗?干净的。”

陆宗停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但就这么一下愣神,陈泊秋就从他眼前移开了身体他是半跪半爬的姿势,动作却很快,陆宗停想拉住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药箱里拿出刚刚包好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展开包装。

“干净的,”他微微喘息着,又重复了一遍干净的,捧着果子想递给他,却连他的方向都没找到,尴尬地伸在冰冷的空气中,他也恍若未觉,“您吃。”

他又说了“您”,这好像不是第一次。

“……我在这边。”陆宗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那些被他擦拭得干净透亮的新鲜野果,又看到那双捧着它们的伤痕累累的双手,嘶哑地道,“这不是给秀秀的吗,我吃了,她不就没得吃了?”

“喜欢吃吗?”陈泊秋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轻轻地问他,声音里带着些奇异的温柔,让陆宗停觉得有些恍惚,像回到了以前他笨拙地哄自己的时候。

“秀秀喜欢,你呢?”陈泊秋又问他,这会儿他又不说“您”了,看来真是不清醒,稀里糊涂的。

陆宗停不知道该说什么,口干舌燥地“嗯”了一声。

陈泊秋看他说喜欢却又没有接,猜测大抵是他手上满是血污,看着肮脏,他没有胃口,就把纸盒子重新折好,放在他手边,把药箱往自己肩膀上一背,便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却才起身到一半,膝盖又乏力地弯折下去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陆宗停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拉回自己怀里:“你干什么,别乱动!”

“找、果子……给秀秀,”陈泊秋说,“上校,您回去……等吧,这里冷,我、送去。”

“……”不知道为什么,陈泊秋脸上没有笑容,眼睛里也雾蒙蒙的没有光,额角和鼻尖满是薄汗,但陆宗停却觉得,他好像很……高兴。

用这么带有强烈情绪的字眼来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妥,但陆宗停就是有这种怪异的感觉,他好像很高兴。

这种高兴,就像是……他小时候,给陈泊秋煎了一片难吃到爆炸的豆乳饼,陈泊秋细嚼慢咽地说好吃时,他心里的那种雀跃。

不同的是,陈泊秋没有任何外露的表达,一切也很有可能只是陆宗停的错觉。

那么如果他现在真的很高兴的话,他在为什么高兴呢?因为他说喜欢那些野果子吗?他说要再去给秀秀找果子,意思就是说,这些果子是他的?他把他排在了秀秀前面?

就在刚刚,他把他按在崎岖冰冷的石壁上,咄咄逼问着让他陷入应激一般的状态无法呼吸,才过去了不过十几分钟,他就会因为他说喜欢他采的果子而“高兴”,而要另采果子给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