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1 / 1)

他说:好,我知道了。

后来他也答应过陆宗停,要把脖环取下来。

他都照做了。他想着,破碎荒野条件恶劣,行动队仓促流落至此,资源匮乏,不会把一具残破肮脏的尸体带回十方海角的,这只脖环就能够证明,陈泊秋已经死了,陆上校立了一大军功。

可他怎么……不要了?

是不是因为,他的血……最终还是弄脏了他门前的路。

陈泊秋很瘦,生下孩子之后小腹干瘪下去,瘦得像一片枯叶,被人揪着身体,摔一下似乎就能碎了骨头。

扯断脖环,于他而言该是承受不了的痛,可是他油尽灯枯,一直没有喊过疼,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会疼得发抖抽搐,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陆宗停怀里,一动也不动。

陆宗停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抱着他。他想捂住他的脖颈,不让那里的血再这么疯狂地流,可他根本不敢碰那里。他也不敢大声喊他,他已经吓坏了,还会以为他在骂他。

他好像不觉得痛,还会睁着眼睛呆呆地看他,结了霜一般苍白僵冷的嘴唇微张着,好像只能吐出身体里枯竭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气,没有办法再正常呼吸了。

陈泊秋的视线里,只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橄榄绿色的光。其他的感官,都几乎要消散殆尽了。他不知道有人抱着他,也听不到有人在喊他。

如果有的话,那也一定是他的幻觉吧。

他在没有人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这些对他来说温暖而遥远的事情。

孤独是很寒冷的,幻觉带来的温暖,只不过是在冰窟里点亮一棵火柴,但对陈泊秋来说是足够的了。

那道光一直没有散去,他昏昏沉沉地在想,上校还在看着他吗?脖环他拿走了吗?

他是不是在担心脖环不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害,他还会活下来?

或者是,需要他的眼睛?可他没有力气了,不是故意不给他。

陈泊秋忽然想再问问他,能不能等他死了,再把他的眼睛挖走。

他还想看看他。

虽然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那道橄榄绿色的星芒也消失了。

他想了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解释什么,他不会相信的。

不会有人相信他的。

口鼻间在不断呛血,他浑身发冷,双目已不能视物,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想说的话完整地说出来,或许一切都只是他濒死的臆想,陆宗停并没有来。

恍惚间,天旋地转,不知是骤然入梦还是时光回溯,他孤身一人站在一块空地上,怔怔地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的光景。

他听到一阵跑向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是个小孩子,轻快活泼,但有些不稳。

一个瘦小的孩子扑进了他的怀抱,抬起头冲他笑着,几乎弯成月牙的眼睛缝儿里,是一双橄榄绿色的漂亮瞳仁。

“泊秋哥哥,”小孩脆生生地喊他,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表情变得很难过,“泊秋哥哥,你怎么哭了?”

他无声地流泪,却不回答。

“泊秋哥哥,不要哭了,宗停看着难过。”

他的宗停,是心善且热忱的孩子,此生唯一的恨意,大多的颠沛流离,都是来自于他。

如果把陆宗停从基地里救出来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或许他会在那人的庇佑关爱下,一生都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他自降生起便在深渊里垂死挣扎,肉体破碎,灵魂污浊,妄想救赎他人,却险些害人堕入深渊。

他不能,也不配的。

好在,他终于要消失了,带着那些污浊的泥泞,和风化的伤痛一同消失了。

宗停,会快乐起来吧。

会好的,宗停。

抱歉,明知不配,仍执意爱你。

云开雨霁,愿你余生晴朗美满。

江子车踉踉跄跄地从营帐中出来,便看见一群人被隔绝在一面巨大的冰障之外,陆宗停面色灰白死寂,眼神发僵,抱着浑身是血陈泊秋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冰障的另一端。看起来陆宗停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人,甚至没有让一个白舰军进去救治。

又或者是,陈泊秋已经……

他双腿发软,却还是咬着牙艰难地来到冰障前面,大力拍打着坚硬厚重的冰墙。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陆宗停便像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捂着陈泊秋的耳朵赤红着双眼吼道:“滚开!我让你们离他远点,听不到吗?!”

周围的人都惨白着脸后退半步,江子车却依旧拍打着冰墙,嘶哑而焦急地道:“上校,你冷静一点!你让我看看博士!”

他手下的冰墙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就在江子车欣喜若狂地以为陆宗停要碎掉冰墙放他过去时,那道裂缝中却刺出来一道冰锥,江子车仓促地避开,却还是被划伤了下颌,伤口不深,血也不多,却有一种锥心刺骨的寒痛在不断蔓延。

“滚开!”陆宗停额角青筋爆起,面目已近乎狰狞。

有人上来拉住江子车,劝他离开。

“江医生,算了吧……陆上校已经六亲不认了。”

“再贸然闯入,我们都得遭殃。”

江子车皱着眉头挣开了:“你们怕遭殃,为什么不离开这里?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吗?逼死陈博士还不够,还要逼疯陆上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