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1)

“就是,陆上校这等条件,不知道多少比陈泊秋好成千上万倍的人排队等着呢,可算是有机会了。”

“谁说不是啊,哈哈哈。”

他们兴奋而热烈地讨论着,全然不顾那个因为腿伤行动困难,至今还没走出登记所大门的人,又或者说他们就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们,脸上还是万年如一日地没有什么表情,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睛却似乎很亮。

“谢谢……你们。”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哑而模糊。

谢谢你们……为他高兴。

他以后,一定会很好。

一群人面面相觑起来,而那人已经转过身去,背影一瘸一拐,慢慢消失在了门外。

“他好像……也很开心?”

“别吧,他有什么可开心的。”

“可他看起来确实很开心。”

“不知道开心什么,都没家回了。”

其实总会有人生来伶仃孤苦,一生都在流浪。别人眼里的家,不过是他暂避暴风雨的屋檐,片刻停留后便匆匆离去。雨停后阳光落下,那处屋檐就再没有他避雨时留下的痕迹。

可那屋檐下的片刻,却是他在流浪旅途中赖以生存的永恒温暖。

一瞬便暖一生。

除了掉出来的银戒,文件袋里还有两本登记证和一本解除伴侣关系协议书。

登记处的婚戒是很廉价的东西,做工粗糙,样式普通。陆宗停曾经听队里已婚的军官抱怨,说那个戒指还不如不送,就光在那里干放着都要变形变色,寓意真不好。

陆宗停手里这对却是光亮如新,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珍惜这被别人弃如敝履的东西,如何小心仔细的打理照顾,才能让它们几十年如一新。

可那戒指上甚至没有印他的名字。

伴侣登记证上已经没有两人当年的合影,甚至只登记了陆宗停一个人的信息,两三页纸张随手翻翻就到底,都找不见一点陈泊秋的痕迹。

协议书后面附着陈泊秋手写的承诺条例,他平时的字体明明是清隽灵动的,这里却像是一笔一划地写,生怕错了一个标点符号。陆宗停不知道是谁让他写这样的东西,他从头到尾看完,只觉得通篇的中心思想就是恨不得陈泊秋这个人马上去死。

他手背青筋暴起,将纸张捏得褶皱不堪,才扼制住了将协议书撕碎的冲动。

他用多维仪拨登记处的电码,手指却一直发抖,眼前也昏花不断。他咬着牙用力掐了两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低吼出声,才喘息着甩了甩头,将电码拨了出去。

“您好,天涯塔婚姻登记所。”

“陆宗停。”

“啊……上校,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陆宗停胸口疼得厉害,他反复深呼吸几次,才在那种窒闷的疼痛下艰难地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们知道什么叫协议书吗?”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校,您是对和陈泊秋的协议书有什么异议吗?上面有条款的,一切都可以按您的意愿处理。”

陆宗停几度按捺,可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刺骨锥心,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失控地吼出声:“我他妈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协议书?!”

“……上校?”工作人员显然不太明白他的怒火,“您先消消气……”

“一个人签字就可以生效?这算哪门子的协议书?”陆宗停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凌厉,“你们凭什么逼他签这样的东西,凭什么不问我?!”

“上校,您别生气,这个是陈泊秋自己过来签的,我们没有人逼过他,”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解释,“您如果有什么异议,也可以按您的要求处理。”

陆宗停用力掐着眉心,下颌紧绷得筋骨尽现:“我要求协议作废。”

工作人员明显愣了,但反应得也算快:“呃……好,可以的。”

方才的盛怒让陆宗停透不过气来,眼前阵阵发黑,他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艰难呼吸着,声嘶力竭地道:“为什么戒指和登记证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是这样的,海角的人口数据库里没有陈……陈博士的信息,我们是需要调取系统信息才能完成刻印和信息录入的。”

“……什么叫人口数据库里没有他的信息?”陆宗停机械地问。

“就是……”工作人员吞了吞口水,“相当于十方海角没有这个人。上校,您和他的伴侣关系,本来也就是名义上的,数据库里您的婚配关系也一直都是未婚。”

“……”

“所以……这个协议书的效用,其实本来意义就不大,是陈博士他总纠结流程上的问题,我们就给他这么办了,”工作人员斟酌字句,小心翼翼地道,“也就是说,他和您之间从始至终都是没有海角承认的婚姻伴侣关系的。”

他说完了就屏息等待上校的回复,可是等了许久,入耳的却都是凌乱的喘息声,他自然也不敢切断通讯,继续等待,却是等来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人口数据库里没有信息,对一个人的生活工作有什么影响?”

“这个可能要数据库的同事才能给出专业回复,我可以给您举几个例子。比如在海角办事,他是走不了系统流程的,申请、函件、公文,都是需要手写,审批过程也需要自己去跑。大多时候,还需要借用和您的名义伴侣关系才能够发起流程,”工作人员想了想,继续补充,“又比如,他没有自己的账户,他的薪金补贴,都是直接进入公共账户,需要用钱的时候,也是要申请才可以。”

陆宗停颤抖地吸了几口气:“全海角,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吗?”

“有些新增居民,比如从各个大陆上收容回来的难民,或者是无人赡养的老人小孩也会有这种情况,再有的就是登记期限到了没有及时续期,不过都是暂时的,最后海角还是会给他们补登,”工作人员说,“陈博士应该是时间最久的。”

“为什么没有给他补登?”

工作人员为难道:“这个您还是咨询一下专业同事吧,我的确不是很清楚……”

陆宗停抬手掩住眼睛,透明湿润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涌出。

原来他在海角的每一天都那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