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延平帝登基,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罢了。本来建武帝为孙儿留了顾命大臣,延平帝虽年少亦能在老臣辅佐下平稳朝局,将建武年间的太平延续下去。奈何皇室之中总少不了野心勃勃之辈,延平帝在位不过三年,便被皇叔武兴帝夺了皇位。

丞相周诚,正是建武帝为延平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武兴帝篡位登基后,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得位不正,便命这位老臣替他撰写诏书,公告天下。

周诚不应,斥武兴帝乱臣贼子,而后全家被诛。

史书昭昭,再加上不过三十年前旧事,武兴帝夺了侄儿皇位之事知道的人不少。赵功曹斥责明达乱臣贼子之后,又自称姓周,他的身份似乎也毋庸置疑了。

明达面色十分难看,抿着唇久久不语,拢在袖中的手却早已经揪成一团了。

营帐中静默良久,唐昭伸手在明达肩头按了按,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静:“明达,别被他的话乱了心神,一切不过他的片面之词罢了。更何况先帝晚年早已替周大人平反,若他真是周家之后,又何必隐姓埋名来做这等乱国之事?!”

明达闻言还没说话,赵功曹已是满脸愤然的啐了一口:“呸,谁稀罕那贼子平反?!我周家自来满门忠良,史笔如刀自有定论,何须他个刽子手来装好人?!”

这话说得也没错,周家满门被诛,一句平反也救不了死去的周家人。更何况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来说,先帝的平反不过是想让他自己的身后名好听些,却还要拿着早被灭门的周家作伐子,简直再虚伪不过。因此赵功曹更不可能感激他,相反只会鄙夷憎恨更甚。

权利争夺自来没有道义可讲,然而面对这样的斥责,明达也很难理直气壮。

明达还未练就出政客真正的厚脸皮,但唐昭却替她道:“先帝得位固然不那么光彩,但你等的作为难道又称得上光明吗?刺杀、叛乱。前者不过阴谋小道,便是真成了事你们要何以为继?后者更是可笑,天下承平才多久,你们却要无端掀起战事。”

说到这里,唐昭也不禁露出几分愤然来,她抬手往茂州城的方向一指:“你自己睁眼看看,就为了你们的私心,茂州百姓在天灾之后又受了多少的无妄之灾?就因为你想报仇,他们中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的家人是家人,他们的难道就不是吗?他们的命就都不值钱吗?!”

赵功曹一直高昂的头颅听到这里,终于稍稍垂落下来。他心中到底不是是非不分的,可哪怕心虚,他最后也还是强撑着说了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唐昭便冷笑一声:“这句话我同样回敬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赵功曹(懵逼):不是,怼得这么欢,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啊?!

明达(认领):我家的,自然站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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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逃避恐慌

明达最后也只是将赵功曹暂时收押了,倒不是她真觉得心虚理亏,以至于对这位“忠良之后”网开一面下不了杀手。而是还是太多事需要细细审问他,可韩都尉攻占茂州城的消息却已经传来,她们即将入城,已经没时间耗在这里了。

唐昭心里藏着秘密,见状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怎样,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收押了赵功曹后,明达和唐昭也没有在军营里耽搁太久,两人也没有等大军拔营入城,便先带着禁军和连家寨的人先行一步赶往了茂州城。

韩都尉站在城门口迎接了明达等人的到来,他身上盔甲破了两处,衣衫上也染着鲜血,一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见到明达到来忙行了个军礼,说道:“拜见殿下,末将幸不辱命。”

明达的心情其实算不上好,因为她已经从敞开的城门看见城中的狼狈了。然而此时却不是她冷脸的时候,当下亲自上前将韩都尉扶了起来,赞道:“将军骁勇,此番立下大功,待来日本宫传信回京,皇兄必有重赏。”

韩都尉闻言顿时高兴起来,想想之后升官发财也没有人会不高兴。他简单与明达说过昨晚战事,便转身冲着身后一抬手道:“城内叛逆已尽数伏诛,殿下请随末将入城。”

明达看了一眼城门,自然没有拒绝,带着身后众人踏进了这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城门。

茂州城原是西南一处大城,不说满城锦绣繁华,至少安平和乐。然而经过地动天灾,叛乱人|祸,战争洗礼,如今的茂州哪还有曾经半点风采唐昭和明达等人入城时,看到的只有断壁残垣,散落各处清理不完的尸首,以及惶惶不安的枯瘦灾民。

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这一回明达却没有之前在军营里的矫情了。她蹙着眉抿着唇,走在茂州城里只觉满心压抑,突然觉得自己面对赵功曹的质问而心虚显得如此可笑。

韩都尉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压抑,原本因立下战功而生出的欢喜顿时被他收敛起来。跟在明达身后,他说道:“殿下,末将已令人去各处粮仓查看过,城里其实三天前就断粮了。叛乱之初叛军抢占了粮仓,还给灾民们发粮,到后来大军围城就发得越来越少。他们用刀兵威胁,又用一口粮食吊着灾民们不敢反抗,时日久了,这茂州的百姓饿死无数,如今几乎十不存一……”

明达听他述说这城中境况,越听脸色越沉,最后几乎咬牙切齿。然而现在再说什么都迟了,她见到灾民们枯瘦如柴的模样,转身问韩都尉道:“如今大军中还有多少粮食?”

韩都尉猜到她要做什么了,闻言便答道:“回殿下,还有粮食十万石,足够大军一月之用。”

明达果然吩咐道:“那就分出一半来先行赈灾。皇兄允本宫此行便宜行事,本宫稍后便会下令附近州府,调集粮食过来赈灾。这些粮食晚些时候也会补给军中。”

韩都尉道声不敢,行事倒也干脆,转身便吩咐手下去做了。

明达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只领着人将茂州城整个逛了一遍,最后才去了还算完整的州府衙门落脚。晌午时,一道道政令便盖上了长公主的印鉴,通过传令兵向四方迅速传递开去。

治理一地远比攻占一地难上太多,尤其这处地方经历过天灾,又经历过战火,重新回到朝廷手中时,几乎称得上千疮百孔。

明达领着一众属官,很快陷入了忙碌之中。

唐昭便趁着明达没注意,去看过赵功曹一回。后者虽然被俘,当日也一副信誓旦旦的贞烈模样,可事到临头竟也没有赴死之心,反而在收押之后好吃好睡的养着自己。

赵功曹那日被唐昭怼了一顿,再见她时脸色便不怎么好,开口亦是满满的嘲讽:“唐长史,你不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吗?怎么不乖乖跟在她身后咬人,有空跑来看我这阶下之囚了?”

唐昭对他的嘲讽不为所动,她负手站在囚牢之外,开口便道:“你真是周家之后吗?”

赵功曹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自然是周家之后!”

唐昭一副不信的模样,摇头道:“天下皆知,周老丞相当初见罪先帝,是被满门抄斩的。上至八十老妪,下至襁褓幼儿,一个都不曾放过……你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血脉?!”

赵功曹不说话了,眼神阴恻恻的看着唐昭,仿佛恨不得上前咬她两口似得。

唐昭其实也不

关心赵功曹的身世,他是周家之后也好,不是也好,其实都与她无关。只是经过这样一番话打乱了赵功曹的心境,她这才好问接下来的问题。

随意摆摆手,唐昭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算了,就当你是周家血脉吧。那你掺和进这些事里到底是为什么?为了复仇吗?还是觉得周家血脉多余,跑来送死?!”

赵功曹终于被她这话气笑了:“不劳唐长史关心,便是我死,我周家血脉也不至断绝。”

唐昭也不纠缠这个话题,东拉西扯又与赵功曹说了不少话。后者倒是有心不理她,奈何唐昭说不了几句,总能戳中他肺管子,只把人气得恨不得咬她两口,咬不着便也要多骂上两句。然后越说越多,不知不觉间竟也透露出不少消息来。

赵功曹最后又被戳了下,忍不住怒道:“你个无知小儿,如今助纣为虐,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等来日我主……”说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多言,赶忙停了下来。

然而已经迟了,因为唐昭已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自己想要的,她挑了挑眉:“怎么,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竟还有主?传闻当年延平帝并未死于兵祸,难不曾是真的?”

赵功曹目光闪烁了两下,旋即骂道:“呸,谁是乱臣贼子?你们才是乱臣贼子!”

行吧,话说到这里,唐昭已经可以肯定了,哪怕唐家真的与这些叛贼有关系,哪怕自己真是什么少主,至少眼前这人是不知情的,也不必担心他暴露了自己。

唐昭看着赵功曹一时无言,这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可就凭他这受不得一点激的炮仗脾气,真不知他到底是怎样在明达眼皮子底下藏了两年的。不过也幸好如此,让她轻易便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就是知道这些后,她的心情似乎也更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