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启天一脸淡漠,摄人心魄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好像眼前即将灭亡的人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一种卑贱的生物材料。

但在天河眼中,他的爸爸一直是很伟大的。爸爸的眼睛深邃而明亮,银河中亿万星辰闪动,爸爸的光芒足以使它们暗淡,照亮整个宇宙。敬爱的人就在眼前,他要向这个人证明他身为军人的英勇和身为男人的骄傲,所以此刻不能流露出心里的恐慌,他有着帝国军人的镇定从容,哪怕迎接他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他也不应当畏惧。

可是渐渐的,他在洛文启天阴寒的目光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爸爸从没在乎过自己的生死,这次看来也是一样。

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三年来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得到所谓的认可还是为了向爸爸证明自己身为男人的骄傲?

越是不可能,越是不想放弃。

隔着雾一样的液体,天河静静凝视着玻璃外的那个人,思索的同时,浓黄腥臭的液体从他的鼻子耳朵眼睛疯狂的涌入,占领了他的躯体。他觉得自己时而上升,时而下落,他在窒息中本能的扭动双臂。液体呛入喉咙里,冲进他的气管,无法呼吸,死亡的阴影逐渐降临,他的意识却无比清晰。

液体充入肺腑,肺泡似乎快被涨爆,他在流体的浮力中上升,没有尽头,脚尖触不到地,这真是一场噩梦。

不停扭动的身体被筒内的塑料管子缠住,不许他挣扎。他知道自己即将变成一具死尸,一具被臭水浸泡肿胀的尸体,然后成为一个怪物或者行尸走肉……

他试图动一动身体,可是身子被管子牢牢固定住,无法动弹。他试图抓住濒死前那个瞬间浮现在头脑中的景象母亲的坟墓,尤文的笑容,老师慈祥的眼睛……

最后一口气从肺泡中冲出,最后一点意识像泡沫从他碎裂的头脑中消散。

泡沫在他眼前飞转,在他眼中碎成渣子。

虽然和相关母亲的记忆已经在岁月里逐渐模糊,可记忆里的妈妈永远美丽年轻,他忘不了。他忘不了尤文,忘不了不嫌弃他是仆人的儿子而从小就愿意陪他一起玩的尤文,忘不了尤文做的三文鱼和煎蛋卷,更忘不了尤文镜片下温和的眼睛和暖人的笑容。他也忘不了军校,忘不了穿制服和军装的日子,忘不了他最初的指挥官,他的老师。老师对他是充满爱和期待的,怎么能忘呢,老师是他和爸爸之间的桥梁,老师教会了他在疼痛中坚强,教会了他如何在逆境中如何在人生的低谷里昂首挺胸的站起来。如今,已经退伍的老师在哪呢?

老师亲手将光磁电炮机枪交到他手上,亲自为他示范一个军人该有的武器素质……那些火炮激光在他面前重演,星河在他眼前盘旋,那些旋转的画面逐渐变成了洛文启天的脸爸爸!

天河零散的意识重新聚集,他拼命的拍打着面前的玻璃,渴望破茧而出。玻璃很滑,天河的手臂拼命扭动,可刚一摸到筒壁,手就被水流的巨大流速冲开,马上被那些缠人的管子捆绑住。透过浑浊的视线,天河看到了洛文启天威严的脸,看到了这世上他曾认为的最明亮的一双眼睛。可那双他敬慕的眼睛此刻冷若冰河,他在那里找不到一丝可能获救的希望,他从洛文启天的眼中只看到了死神的身影。

“为帝国献身是你的荣幸。”洛文启天面色阴沉的对天河说。声音通过玻璃筒上安装特别的装置,随着脓黄的液体无情的灌入天河耳中。

天河的神色木然而惊讶,虽然没想过要长长久久的活着,可是现在让他这样一个大活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死去,说不震惊绝望是假的,因为他的心并没有死,他还有想证明的事,又或者说,他还有梦想。

虽然身为帝国军人就是为了履行为帝国献身的神圣使命,可是要死也应当是死在战场上、死在征战中不是么?怎么能变成一个怪物?如果他变成了一个怪物,有什么资格留在爸爸身边,有什么资格再和好朋友一起喝酒谈心,会吓坏他们的。

洛文启天料到了天河会露出这种惊诧绝望的表情。

愚蠢,你有什么想法都是痴心妄想。

洛文启天面部抽动了一下,对着传音装置,用只能让玻璃筒里的天河听见的声音,说:“为帝国献身是我给你的最高恩赐,我不会心软,也永远不会承认你。”私生子注定要陨落在黑暗中,碎裂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我永远不会承认你,永远!

永远不会承认你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不是么,为什么现在亲耳得到证实还是会这么难过呢?简单的几个字像2000伏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天河的身体。他衰弱的身体裹在越箍越紧的管子里,整个人都在了洛文启天吐出的这两个字中战栗萎缩。脓黄的液体中似乎夹杂着无数沙粒,争先恐后的磨压着他的眼膜,清亮的眼泪想挣脱开疼痛的束缚,渴望释放,可泪水被那些黄色的液体霸道的推挤了回去,天河痛得睁不开眼睛,但他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洛文启天让他去死的决心。

是啊,只是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奢求那丝怜爱,在爸爸眼中,自己永远只能是一个仆人罢了。

天河想说话,可是刚一动嘴唇,那股令人作呕的液体就疯狂的涌入他的口中,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死亡的冰凉紧紧抓着他,是彻头彻尾的绝望。气泡大口从天河的口中涌出,在洛文启天冷淡的眼中破碎。天河还想挣扎,可鲜血从他体表蔓延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冰冷的铁器摩擦着他的皮肉,系统即将启动,准备按照设定好的标准将他身上多余的骨肉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