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赵光伟右手举着筷子,一口喂给陈苹吃,一口吞下自己嚼:“多交个朋友,挺好的。”

陈苹的语气不大在意:"我不用交什么朋友,我懒得和别人好。"

屋子里亮堂堂的,木桌子裹着温润的暖光,棉袄和围巾一脱下,欢快的气氛。陈苹笑嘻嘻地给赵光伟拉着展示饭盒里的菜色,不停用胳膊拱他,叫他快尝尝,语气是迫不及待的。

灯泡下的饭盒里一片油润的光,半条肥美的鲫鱼仰躺着,咸香热腾,微褐色的鱼汤往下渗泡着晶莹的白米饭,筷子挑开鱼肚,肉质嫩白。

赵光伟耐心挑出几根鱼刺,神经中注意到刚才家门口骑着车的男孩。得知是后厨上班的学徒后他松了一口气。听到陈苹说人家想和他做朋友,赵光伟很替陈苹高兴,却见年轻人淡淡的,没什么波动的表情。

“不喜欢交也行,人家好心捎你,你得谢谢人家。”赵光伟伸手搓了搓陈苹耳朵:“关系搞好了,上班就轻松了,不会让人使绊子。”

赵光伟是用心良苦的,有些语重心长地耐心教他。说到底,陈苹是在一个陌生崭新的环境,他的担心与欣喜是同等的,他比谁都清楚陈苹的犟脾气和执拗,怕他沾上麻烦,又怕他和别人惹出麻烦受欺负。

陈苹张着嘴吃鱼,赵光伟突然从餐桌前站了起来,向橱柜走去。他提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有家里结的核桃,几提水果和零嘴。陈苹不明所以抬起头,赵光伟握住他的肩告诉他明天捎到后厨,给同事们分一分,哥给你买的,你拿去和同事一起吃。

陈苹懂事地点点头,赵光伟坐下继续吃饭,陈苹让他少花点钱,转头抱住他胳膊,他说那个叫孟小远人不算坏,就是偶尔偷奸耍滑,老挨师傅骂。

“我在后厨,师傅是夸我的。”他急急摇他的肩膀,怕他不知道似的:“人家都说我有本事,肯吃的下苦。”

赵光伟笑着点头,陈苹回家是真累了,瘫软着身子,不一会儿就说困了,任谁每天干这么多活都会筋疲力尽的。赵光伟收拾完碗筷他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只等着男人上来。陈苹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眼睛,注视在男人宽阔的肩。

“哥你说,我该对上班的同事怎么好”

赵光伟立刻笑出声,凑到他耳边说你想怎么好就怎么好呗,陈苹微微露出埋怨的神情,赵光伟马上郑重地板正神色,告诉他:“不用怎么好,你自己好好的就够了。”

电灯一熄,陈苹睡了,黑暗中呼吸平稳。

赵光伟把胳膊垫在后脑勺下面,脑子里却想起了今日下午木工厂的场景。

谁也没想到秀红竟然找来了木工厂,多半是背负了王顺方的旨意,她托着隆起来的孕肚,赵光伟没法不见她。

对于山上的一切,他如今只想用逃离来解决,他远离平良山,等于抛下一切过去。那些遭遇对陈苹和他来讲,是遭受的渡劫,磨难蹉跎了出血的伤口,他的腿没痊愈,陈苹的淤青也仍存,那个伤口就一直在冒血。

秀红来找他,坐在招待室里,身材浮肿,她憔悴了,眼圈乌青,一身惹眼的红棉袄,堪堪维持着体面。

赵光伟深吸一口气走进去,没有对视,低头倒水说有什么事让你跑一趟,你如今不容易,自己要好好注意些。

秀红的下巴有些抖,蓦得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赵光伟。

王贵平的事她知晓了,村子里委托她去说情,至少……希望赵光伟和公安说重新判轻一些,他家三个孩子,一家子都指望着王贵平一个人挣钱。

他老婆哭的昏天黑地的,扯住秀红的手,也不管她是不是有孕在身,不管不顾地哭天抢地,让她一个女人养三个孩子,是往绝境上逼她们娘仨的命。

“谁要你的命?你男人害了别人的命,你去找他使办法!”

秀红也担心自己的肚子,不由得对那女人怨恨了。村子里的人都围着她,抖着鸡冠烘托着最适合出头的一只,秀红不想当那只鸡,她累,她又累又恨,叫她去说情吗,她怎么拉的下脸开口!山上的事和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可两头奔走的是她一个出嫁的女子。她那股憋屈是梗在心底,活像吃进了屎。

赵光伟深沉地坐在对面,他照例关照她的身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说的,心照不宣的回避了山上的事,他们是发小,秀红是黏着他长大的,多少次他遭受不公平,是秀红热忱地为他吹胡子瞪眼。叫人去外地医院接他的也是秀红,他心里清楚,可横在中间的那道茶几是界限,多少情分如今也疏远了。

王秀红的大眼睛怔怔盯着赵光伟,空气里是憋闷的郁气,汗渗出来,一分一秒都是煎熬。钟表嘀嘀嗒嗒地前进,时间紧密而出神地惺忪,赵光伟在等她开口,她话到嘴边吐了好几次,到最后还是垂着头没说出来。她是没脸开口。

赵光伟心里多少清楚,凭良心说这也不该是秀红理应操劳的事。他体面地找话头,把场面维持地像普通聊天,秀红也连忙尴尬迎合,也不知怎么的,兴许是实在没话找话了,秀红竟然说起陈苹。

客套地问好,再询问几声近况。赵光伟的回答一出现她心就蓦得沉下去,男人相当模糊地敷衍她,告诉她陈苹如今在城里一处地方上班,他没说具体地址,应该是怕她回去告诉王顺方,让村里人找陈苹麻烦。

秀红待不下去了,她点着头直起身子要走,究竟是说不出来什么,那泪也收回了眼眶。

她的眼泪兴许有一点是为了赵光伟与她的情谊,更多是为自己走进了这里的耻辱与不甘,就因为她的名字里带着王,她那么不想来,却还是来了。

阳光照在工厂墙面的瓷砖上,拉出长长的阴影,昏黄的像多年前一个模糊而天真的午后。外面有人来接她,赵光伟站在台阶上看着王秀红上了车,他们都知道往后再有来往是接近不可能了。

只是谁也没有留恋。

夜色里的月,青白地照亮屋子一角,赵光伟把头凑到陈苹身边,踏实闭上了眼。

陈苹这人是心眼实,赵光伟鼓励他交朋友,他就努力地和每个人都做到和气。

还是那个孟小远,老是有事没事搭理他,陈苹与他交往,纯属因为怕赵光伟担心他人缘不好。孟小远和他说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就是笑着听一听,多数的时候不作评论,偶尔发表一下看法。

反正陈苹,咬死了牙不说一句关于自己的事。

陈苹的戒心是有的,听孟小远每天告诉他的事就知道了,这人嘴巴太不严实了,有一点端倪都要被他漫天的散播去。而关乎情理之外的,是他得意地觉得记忆是赵光伟和他独有的默契。

他和光伟哥的事,外人最好一点也别参与。

他不想让别人参与,哪知道老天爷就这么巧,还没两个月,就因为这个孟小远出事了。

出事的源头,还是孟小远那辆自行车,陈苹是没想和他深入交流,却心安理得坐上了那辆自行车后座,常常两人一起下班。

就说孟小远喜欢偷懒,一点也不假,后厨师傅留的任务老是潦草偷懒,不利落的地方就要麻烦陈苹帮他。陈苹脾气好,自己也被累够呛。这个孟小远还算有良心,主动提出你工作上帮我,我下班路上就帮你,咱们互帮互助的,符合口号里响应的互相扶持,别忘记咱们学徒工是一个战线上的。

陈苹觉得挺好,不错。的确就要有借有还的,所以他很自然地坐着孟小远的自行车后座,还暗暗嫌弃他骑的不够快。反正这样回家的时间短了,就更能早点见到光伟哥,饭盒也是保温的。

那天晚上,也是他和孟小远一起下班。

孟小远在前面拼命蹬,汗都出来了,头发打绺地贴在他额头。陈苹百无聊赖地抱着饭盒,也不和人说话。还是孟小远问他怎么老不笑,他用那种怪罪不争气的语气说陈苹,谁家大小伙子,有你这么腼腆认生的。

陈苹挑起眼看看他的后背,应付地嗯了几句,说从小就这样。

“行吧,你可真行,你从小在哪上学,有人愿意跟你玩吗?”

陈苹锐利地眯起眼,想着这人兴许是在讽刺他。

“哎我怎么看你家老是黑着,你家人呢?你爸妈都不在这边吗?”孟小远继续问,他不知道黑夜里陈苹的手腕一抖。

“爹娘都死了。”陈苹说。

这是第一次,陈苹说起他家里。孟小远的后背一颤,愧疚地想抽自己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