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夜,静得可怕。暗黑包裹着无边无止的浓墨,今晚很长很长。

鸡窝里的人惶恐不安地看着面前男人。

陈苹的背因为酸痛难耐地驼着,两条青紫的腿曲起来,反复地呼着粗喘的气。他脸色苍白地往鸡棚的暗处里躲。

“你别躲了,那鸡棚里有老鼠,小心咬了你。”

男人的话一出,陈苹这才停住动作。

陈苹战战兢兢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

眼前这个男人,身强体壮,人高马大。力气准是大的吓人。像是个耕地赶车的主儿。

单论第一眼,他瞧着不明好坏。只是这人的两只眼珠子盯着他转啊转,可又不像有坏心眼儿。

陈苹颤了颤,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要是求了这人肯放他走吗,要是放他走了,他能趁夜跑出去大山吗?

他的手指头扣着底下的干草垛子,扣出一指尖痒痒的草屑。

陈苹僵了半天才开口,气若游丝,声若蚊蝇。

“我叫陈苹。”

这就是陈苹和赵光伟说的第一句话。

赵光伟没说话,他知道他叫陈苹,鸡窝里的男人胆怯地瞄了他一眼,道:“我是后山的,离得远,你不认识我正常。”

一丝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赵光伟听见耳朵里终于传出来个像样儿的人声,他眨眨眼,用手催催,叫他继续说。

陈苹垂着眼,惶惶不安,手指焦灼地扣着自己的麻衣:“我姑卖的我,孙瘸子给了我姑两只母鸡,叫我许给他。”

陈苹肩膀抖了抖,眼前突然出现孙瘸子把他压在土炕上的事儿,他心一震,瞬间蜷起来身子。

赵光伟问:“没爹娘?”

“没了,打小就没了。”

陈苹的一双手,手背干裂,手掌粗糙,十个指腹上都有厚厚的老黄茧,虎口起了脓包,被扎破了皮黏在旁边,底下的肉殷红,粘了灰。

他搓搓自己的下巴,给刚擦干净的脸又留下一道土。

陈苹咬着唇,垂眼睛:“孙瘸子拿砖头砸我,给我脑袋砸出血了。他要我和他过门,我不愿意,就……跑了。”

话说到毕,他终于显示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一把抓住赵光伟的胳膊,胳膊的主人哭腔急切地央求他放自己走吧,他准会有好报的。

“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给你卖苦力!你让我走吧!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大哥,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

赵光伟头一嗡,这个叫陈苹的男人抖着身子强撑着迅速爬起来,他在鸡窝的干草垛子里往地上撞!赵光伟被他吓了一跳,唉唉唉地喊着你这是干嘛!

赵光伟向他伸手了!

陈苹条件反射地一抖,眼睛紧闭,后背抖起来。

半响,倒是一个粗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

“吃吧。”

鸡窝里的男人一抖,战战兢兢睁眼,发现眼前居然多了一个被手掌托着的窝窝头。

男人愣住,月光暗淡,他抬头只看见一个模糊而端正的脸,厚唇,咧开嘴冲他笑,说吃吧。

顾不上那么多,陈苹抓过那窝头瞬间狼吞虎咽。

这也是个可怜人……

赵光伟笑完就忧着眼睛就给鸡窝里的人下了定论。

和他一样没了爹娘,看起来挺能干的小孩儿手上都是伤坑。刚才他用手拎了拎身量,这不活脱脱刚下的小羊羔子吗。

陈苹吃的太用劲儿了,他连忙安慰了一句慢点吃,然后赵光伟嘴唇抿了抿,彻底说不出话了。

空气很沉默,赵光伟从鸡窝前拍拍膝盖站了起来,他看向大门的方向,张张嘴,觉得毫不留情又说不出口。

他闷声说:“你就别想跑了,村里说了天不亮就来接你。你锁在我家院儿里,村长让人在外面落了锁,明天一早才开门,你求我也没用,我也被和你锁里头了。

风好像静止了。

干草垛子上落下沉重地闷响,是啃到一半的窝窝头。

赵光伟往屋里走,腿上突然扒上来一只手!像猫爪子刺人,又像蚂蝗趴在牛尾上,甩不掉地攥着他裤腿。

鸡窝里瞬间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声都回荡在宁静的院子里,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声音说你让我走吧,你让我走吧,我不能嫁给孙瘸子,我要没命了,我要没命了,你们是在杀人!你们是杀人啊……

赵光伟手止不住地打颤,面如土色。他慌张弯腰地想把手扒开,却死活扒不动,赵光伟慌乱地说你求我干什么?你求我没用啊!我咋让你出去?我…我自己还出不去的,你快把手松开!你找我没用啊!

陈苹不松,他跪在黄土地上手攥着裤腿儿拼命磕头,“砰砰砰”地撞!赵光伟看的心里真不是滋味,疯狂把人制住叫他千万别磕了,再磕就是打他脸啊。

泪水打湿了土地,打湿了空气,也打湿了赵光伟的裤腿,陈苹瘫倒在地,突然整个人倒在地上!他哭的脖子通红,绝望又崩溃地捂住脸,尖利又嘶哑的声音划破了小院儿!

心如刀割啊,赵光伟不知所措地盯在他身上,努力让自己别看陈苹。

男人着急忙慌地低头,逃避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别在鸡窝睡……那冷,冻骨头。你……去堂屋吧,我刚点了灶台,暖……暖和。我给你抱……抱床被子。”

话音刚落赵光伟就跑了,他落荒而逃,很快回去的屋里就叽里呱啦地在掉东西,不清楚是不是男人毛手毛脚打翻了凳子或桌子。

赵家睡觉的屋子也小。油灯、酱色桌子、一个炕、三把椅子。椅子只有两个是好的,剩下的被占了摞东西,从茶缸底儿摞到窗户沿儿,都是他干农活的装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