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床头柜上的兔子收进箱底。

又半年,他偶然听到认识的高年级男生在洗手间吹嘘:“那个中国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啊,是有一点可怜,但是嘛……被孤立一个学期而已,作为收下我的邀请的代价,怎么看都是她赚到”

“什么邀请?”他问。

“逗她而已,还能是什么邀请,你吃醋”

他一拳捣在那张笑脸上。

“是吗,我都没发现。”

“原来是他啊……脸打成这样,刚才没认出来。”

“她们私下都来给我送过零食的哦?看来只有他沉浸在自己很酷的幻想里,好可怜。”

“让他走吧,吵到我眼睛了。对,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按着他了,popular ? kid。”

押着那个男生道歉时,她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扫,满不在乎地如是说。

“……你别那么叫我。”他少见地感到窘迫。

她说话的风格依然很跳跃:“你怕我复发?好善良哦。”

他不知道回答什么,便有样学样地跳跃:“你的兔子还在我手上。”

她笑得挤眉弄眼,比病房里的蜡像生动许多,“那你什么时候把它带来啊,partner ? in ? crime?”

他这次说出来了:“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它是指特别好的好朋友,不是什么犯罪搭档。”

而且扔掉碎玻璃也算不上犯罪……他把它包得严严实实,还贴了张纸条写明内容,肯定不会伤到别人。

“诶……是我用错了吗?”她惊讶中略带失落。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纠正可以被理解成什么既不是犯罪搭档,也不是好朋友,我们不熟。

她倒没有失落很久,“那我应该叫你什么?Evelyn有时候会跟我说中文,你有中文名字吗?”

“……有。”

一遇到她,好像总是很容易陷入奇怪的情况,抓不住节奏,倒不如说常常被带跑节奏。

来不及解释的误会就这么被轻轻带过,他不太熟练地使用中文:“钟意。那你呢?”

“陶然。”她一本正经地伸出手以示友好。

他握上那只手,“陶……蓝?”

她一秒甩开他:“蓝方人啊你?!”

第26章 | 0026 26 纯白地狱100%

钟意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popular ? kid”,但他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也是事实。陶然称奇之余,偶尔会开玩笑,说要不然我们在学校还是装不熟吧。

与他走得太近多少带来了一些麻烦升入高中后的陶然一如既往,没有在人际关系上投入丝毫精力,但因为他的缘故,显得远不如初中时那么生人勿近,难免就有男生开始跃跃欲试。

当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得很惨。

“什么叫‘我想和你试试’?他都不认识我,也没说过两句话,一上来就把我堵在墙角还靠那么近,是想试我的膝盖和他的蛋哪个更硬吗?”

她坐在他床上,一下捏扁两个橡皮泥球,又把它们团在手里揉搓一会儿,捏了个饺子出来,“真的会有人还不了解对方就想交往,想做更进一步的事情?那不就是见色起意?”

“嗯……我也不明白。”他回答。

她给他翻译过什么叫“见色起意”,他不明白的当然不是这个词。

升入高中后,以前的朋友们纷纷变了个人,开始关注异性的容貌和身体,一段接一段谈恋爱。

好像只有他还没长大。

陶然把玩腻了的饺子锤扁,也说:“确实,你还没长大嘛。”

她举起橡皮泥盒子,指着上面的“Ages ? 2+”补充:“没事,我也没长大呀!这东西对小学生有点幼稚,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他搂着抱枕躺倒,从下往上看她:“要不然,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

像她一样,变得不那么好接近,或许她能少些麻烦。

“你如果真心喜欢这样,我支持。如果只是为了我就算啦,”陶然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别为我别为了让任何人开心,改变自己、压抑自己。会生病然后被关进小房间,只有每天下午能看别人在窗外晒太阳睡觉解闷哦。”

那天不是钟意第一次带陶然来家里玩。只是到了中途,以前从不来敲门的姑姑送过一次饮料,见他们在床上摆了个小桌板搓橡皮泥,神色复杂但又松了一口气似的关门退出房间。

他当时还不理解原因。

……后来,其实也没有变得能够理解。

他只是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了。

九年级的陶然喜欢搓橡皮泥,说是很解压。那段时间总有男生抱着“试试不亏”的心态接近她,她让他别插手,来一个骂退一个,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受委屈。但她捏扁橡皮泥球的时候,脸上表情确实比骂人时开心多了,他便也学着她捏,没来由的闷堵感减轻不少。

挨过殴打的橡皮泥果然变得特别松软,容易塑形,被她捏成一排又一排小零食和小动物,又在他书架上一天天干裂变色,最后被失去兴趣的制作者统统丢弃。

十年级的陶然某一天突然爱上了拼图。那段时间她在被人认真追求,对方用尽借口却没法把人约出来,不得已求到他这里,希望他让出一两天玩拼图的时间,她才有空赴约。他没拒绝也没答应,只疑惑地问“如果她想和你出去,为什么会每天来找我”。

他们在他房间的地毯上苦战数月,险些盯瞎两双眼睛,可惜没能拼完一千片的纯白地狱最后一片离奇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十一年级的陶然买了switch,一放学就拉着他在游戏里化身两只到处惹是生非的大鹅,玩累了便两个人往床上一倒,头抵着头睡过去。那时他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比别人缺了什么,也明白陶然总有一天会抛下他独自长大。他只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至少不要在他变得能够接受这件事之前。

但那一天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