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幼的眼睛是红的,眼尾湿润, 睫毛也颤着。
四周是白?茫茫的天地, 眼前的雪原像是融化成了一滩光, 云倾散人?的眼睫上,落满了融化的雪水, 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的胸膛已经无力起伏,世界在崩塌,耳鸣一片窒息感袭来, 喉咙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云倾散人?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他?依旧死死盯着时幼的脸。
“师父。”她轻声唤他?,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儿?哄骗的意味, “再见了。谢谢你送我?的这十年?。”
说完,时幼笑了。
不是狰狞的、憎恨的、疯狂的笑,而是带着一点惋惜,带着一点释然,甚至还有一点温柔。
融化的雪水落进眼里,让云倾散人?不自觉眨了下眼,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这一生,他?好?像从未真正看清过她。
他?以为,他?这一生,再也不会看到时幼笑了。
云倾散人?看着时幼的笑容恍惚了一瞬。
耳朵里全是风声,像是漫天的呜咽。原来死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她的笑。
这笑里有恨,有怨,有愤怒,有释然……唯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时幼滚烫的泪砸在他?脸上,烫得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时他?的眼睛已经彻底模糊了,眼前的雪地和天幕都在晃,白?色的,黑色的,他?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跟在他?身后?学剑的小姑娘,总是缠着他?说要去皎原国看雪。
他?答应了她的。
可惜啊,终究是食言了。
恍惚间,云倾散人?甚至觉得
其实,被她杀死,这样的结局也还不错。
眼前的一切,彻底暗了下去。
云倾散人?还是死在了时幼的手里。
安详的,释怀的,亏欠的。
那?一句对?不起,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口。
云倾散人?的眼睛彻底阖上了,头也偏向一侧。
时幼的手还掐在他?的喉咙上,力道已经松了,可他?再也没有动静了。
不会再伤害她了。
不会再惹她生气了。
不会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时幼怔怔地看着他?,手指慢慢松开?,伸手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睫毛上落了雪,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是彻底融进了这片白?色的天地里。
“……师父?”
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你曾说过,无论是什么,风也好?,水也好?,竹叶也好?,若想?存在于这世上,便要遵从天命,就算是成为剑,也是该应天命而生的一把利剑。”
“那?时,我?反驳了你,你便罚我?跪在竹林里,让我?捡起一千片竹叶。”
“我?当然没捡,因为我?不服气啊。直
到那?么多年?后?的现在,我?依然不服气。”
“如若我?是竹叶,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顺着风向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落在谁规定?的归处。”
“我?……都这么不听话了,你快罚我?啊,师父……”
雪一直在下,落在时幼的肩上,落在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眼里,落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雪,远远的、模糊的,直到有一道声音从天上传来,穿透了那?层雪,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天命既定?,胜者为尊。承天之?榜,今日封席时幼,得胜,以战服众,自此为榜首,冠绝群雄!”
时幼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在宣布结果。
可这结果又如何呢?她该高兴吗?该满意吗?该为这一刻的胜利而雀跃吗?
她跌坐在雪地里,胸口闷得厉害,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晃。她本?能地伸手去扶着什么,手指却碰到了云倾散人?沾满血的发丝。
雪落在云倾散人?的银发上,一片,一片,将?那?些血色慢慢盖住了。她茫然地看着这满地的白?,看着云倾散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想?,她终于赢了。
可这场胜利,为什么一点都不值得庆祝呢?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像是这场大雪,把她所有的情绪都掩埋了,连一点回音都听不到。
时幼只是呆呆盯着云倾散人?的尸体。
盯着云倾散人?,盯着他?的脸,盯着他?落在雪地里的剑,盯着他?沾满血的衣摆,盯着他?眉宇间的那?点疲惫和释然。然后?时幼突然觉得很累,累到连睁开?眼睛都觉得是件难事。
天地间像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