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什么都没变,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好像她从没离开一样。

张子文当初为什么会把她到这里来呢?为什么会在她被高琪的羞辱的时候又替她出头?为什么每次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他又会再次甩开她, 他是有意如此吗?李妙找不到线索。

敲门声响起, 李妙走过去打开门, 张子文站在外头, 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李妙说:“你没带钥匙吗?”张子文说:“带了。”

他拉着李妙进了门, 李妙看了一眼二人相牵的手,掩饰住自己,不在他面前露出疑心。张子文问她怎么突然来了, 李妙道:“你不是一直要我回来吗?”张子文现在每句话对她而言都别有深意, 她悄悄观察他的神情, 忍不住试探他。

张子文笑起来:“你不是不肯吗, 说要在家多待几天,我本来打算等我这边忙完再叫你回来, 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你现在回来,我也没时间。”李妙盯着他,他一点儿也不像在说假话,她根本看不出来他在骗他,也许他真的没有骗她。李妙有一些动摇,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当面问张子文,但她却莫名不敢问他,或者不想问他,他一定会否认,但他否认她就可以完全相信吗?李妙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次她一定要自己走到水里去看,要么彻底淹死,要么绝处逢生。

张子文站起来先去洗澡,说待会儿带她出去吃饭,他把手机放在桌上,脱了外套进了洗手间。李妙等他进去之后,立刻拿起了他的手机,她知道密码,以前她还开玩笑说过,哪天趁他不注意,要检查他的手机,张子文当时说欢迎她随时检查:“就怕你要失望。”他从不在她面前隐藏,好像他没有秘密。

李妙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黎薇的号码,记下来后她就放下了手机,想了想,却又再次拿起来,她打开了相册,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么,要是里面有张子文和黎薇的亲密合照,她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

拍的是她睡着的时候,张子文拍照技术水平和大部分男人一样可怕,镜头快怼到脸上,角度也很离奇,李妙自己都不忍看,他竟然还存下来了,他从来没给她看过,她要是看到肯定给他删了。

李妙轻轻放下手机,坐回沙发上,想起张子文,她想念的张子文和此刻的张子文明明是一个人,却引起她两种不同的情绪,他就在这里,但她总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他。

张子文身边的女人从来没有找过黎薇,她们都非常有“职业道德”,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人一样,打来电话,哭哭啼啼,说自己“不小心”怀孕,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和他真心相爱,请她成全,黎薇有段时间都盼着这样的电话来一个,让她找到理由大闹一番,结果直到离婚,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没想到离婚后,这个电话才姗姗而来,不过电话里头的女人说得台词并非她所想,她只是说想找黎薇“谈一谈。”黎薇正好无聊,就答应了见面。

黎薇在见到李妙时,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直觉她和张子文以前那些女人不同,她看上去不太“职业”,看她时眼神明明胆怯,却却敢来和她见面。

黎薇看她一眼:“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李妙点点头:“见过一次,在歌剧···”她停下来,没有接着说下去。

黎薇想起来:“啊,对!”她打量李妙,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道:“你和张子文在一起很久了吧。”

李妙没有说话,她神色惶惶,躲避她的眼神。

黎薇说:“你不用怕,我和张子文已经离婚了。”

“你们结婚了···”李妙像是完全不知情,并不是假装。

黎薇说:“是,结了,又离了,刚离不久。”她有意加上后面这句,果然看见李妙神情更加凄惨。

黎薇更加肯定,试探道:“你家门口的油漆是我找人泼的,但我不会道歉,那时候我有充足理由那么做。”

李妙没有回答她,她人还在这里,神却飞走了。

黎薇笑起来,看着李妙,心道,原来是她,原来就是她。

这是送到她面前的机会,她终于能让张子文难受一回了。

她告诉李妙:“我原先不知道你和他还在一起,算起来他对你算长情得了,张子文身边的女人太多,他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好情人,我没有三头六臂,又不是活菩萨,事事都能忍,最后只能分开,男人变得太快,一旦得到了就不再当回事,我和他也有过好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劝你,要是想和他长久,就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让他知道你找过我。”

黎薇“好心”传授经验,底气十足,因为她多经历了一部分的张子文。

李妙却只觉得她的话像刺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扎进她的肉里,她痛得不行,却不敢大声喊出来。

黎薇说完就站起来,对李妙微微一笑,接着一巴掌打过来。

“啪”一声清脆的响,像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周围的人眼神转过来,只看见两个女人,一个站一个坐,地上却并没有见到什么碎片。

这次却不太痛,或者另有更痛的地方使李妙迟钝了。

她只觉得耳朵里像进了水一样的泛起潮声,她仿佛沉入了水里,黎薇带着一点歉意声音从水面上传下来:“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了。”

李妙没有作声,事实上她连再看黎薇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黎薇款款离开,李妙想起她因为张子文挨过另一个巴掌,张母那一巴掌她当时还有些怨恨,现在想想,也许那也是她该挨的。

李妙笑了笑,眼泪流过滚烫的脸,凉得像冰。

张子文敲门时,没有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他又敲了敲,里头寂静得像没有人,他有些失望,拿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屋里头是有人的,李妙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她背对着他,像看入了迷。

张子文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这么好看,门都不给我开?”李妙没看他,盯着电视道:“演得真好。”

“谁?他?”张子文看向屏幕,上头的男人正抱着怀里的女人,一脸柔情。

李妙扭头看着她,笑起来:“我说你。”

张子文看着她笑起来:“你说什么”

李妙说:“我说你演得真好。”她看着他的眼睛,赞叹:“你连眼睛都会骗人。”张子文还是笑:“你再开玩笑我要生气了。”他握紧了她的手。李妙笑道:“我没开玩笑,我说你演得好,你又把我骗过了,骗了不止一次,你看我对你毫无抵抗,一次又一次上当是什么感受,是不是非常得意,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她声音抖起来,“张子文,你把我当什么,你和别人结婚,然后又回头来找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知道了,这种情景张子文并非全无准备,他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哄她,她总是会对她心软,她天生就会对他心软,他知道她爱他,在所有人都抛弃他,连他自己都想抛弃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愿意承认,她爱他。

她是专属于他的一颗星,光芒微黯,却在最黑暗的时候刚好照亮他。

张子文比自己想象得要不安,他没办法欺哄她,只能剖析自己,他说:“妙妙,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从未对她说过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羞于在她面前表现情意,却总是向她索取誓言。

李妙却像听到个笑话:“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你就让我当小三,最重要的人你就让我被人泼油漆,被人骂婊&子?我真搞不懂你”,她摇摇头,困惑又伤心,“我搞不懂你,每次都是这样,我把心掏出来,你就故意把它摔了。”

张子文阴沉起来,看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强硬,居然说:“就算我结婚了又怎么样,我们照样可以在一起,而且我现在已经离婚了。”他表情烦恼又无奈,却还要耐着性子安抚她,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他们的想法天差地别,她所纠结的在他看来都是小事,根本不值得讨论,他自认已经付出了百分百的爱,他也许没有骗她,她的确是他最重要的人。

李妙的愤恨和委屈突然全部消失了,她只觉得累,像处在一天之中的黄昏时分,卸下所有累赘,准备迎接一场漫长的睡眠,轻松得要飘起来,又疲惫得要坠下去。

她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无用功,点燃自己,照亮了一个盲人,她怜悯张子文,也为自己可怜。张子文希望得到爱,他没有错,其实他们都想在对方身上找寻自己没有的东西。

只是张子文找到了,她没有而已。

李妙平静得看着他,说道:“子文,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