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薇这样的女人太有自信,要想伤害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摧毁她的自尊心。

“当知道你不在乎她的时候,她才会在乎你。”张子文这么和段存意说,段存意反应冷淡:“你来和我说这些,你不觉得不太合适吗?”张子文笑着看他:“我不过给你个建议,你不是爱她吗?难道你不希望她也爱你。”段存意握着杯子,张子文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在提醒他,黎薇的心不在他身上,他得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最讽刺的是,他并不想要。

段存意脸色愈发难堪,张子文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黎薇知道了李妙的住处。”段存意没有反应,他看了一眼段存意,淡淡道:“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段存意嘲讽道:“那是你以为而已。”张子文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我总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存意。”段存意盯着他:“那也是你以为而已。”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现在的张子文。张子文没有一丝恼怒,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站起来,拍了拍段存意的肩膀,走了出去。

黎薇来时,段存意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她过去截下他手里的杯子,段存意看到她就说:“张子文已经走了,你来晚了。”他夺回杯子,又倒了一杯酒,抬起眼看她,问道:“你根本不会和张子文离婚是不是?”黎薇没有回答,她坐在他对面,却仿佛离他很遥远,他一直把她当做一个目的地,哪怕路途艰险,他总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只要坚持,最终都能到达,可事实上,她并不愿意做他的目的地,他在一厢情愿地朝她奔跑,沿途跋山涉水,白费力气,他最后能到达只有下一个荒无人烟。

段存意握着她的手追问道:“我哪里做得不好,薇薇,我哪里不如他,你告诉我,我可以改。”黎薇这次居然说不出口,她想起大学时第一次见到段存意,他沉默寡言,但总是对她笑。

段存意放开她的手,笑起来:“其实我做什么都没用是不是?”他越笑越厉害,“你以前说会等我,也是骗我的吧,你从来没想过要和我过一生。”他看着黎薇,她也许有一点愧疚,不敢看他的眼睛。

段存意:“我把你说得笑话也当真了。”他彻底醉了,趴在桌上看着她,嘴里呢喃不休,眼终于睡了过去,黎薇伸出手好像要摸一摸他的头发,可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李妙最近一直住在酒店,张子文隔三差五地来。李妙知道他也忙,过意不去,让他不用这么跑,她可以去C市看他,张子文躺在她腿上,闭着眼,拉着她的手揉着太阳穴,闻言道:“我来监督你,免得你又跟陈老师出去约会。”李妙无奈道:“要我跟你说几次,那次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张子文“哼”一声不理她了,李妙又好气又好笑,上次同事聚餐,酒酣耳热大家就开始起哄,供着陈老师表白,李妙赶紧找理由跑了,陈老师就非要送她,路上快到了,陈老师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怎么的,忽然就拉她的手,说什么很喜欢她,话没说完,张子文就冒出来了,看见她和陈老师“手牵手。”

“他喝多了硬拉住的!”李妙给张子文解释,“我刚要甩开你就出来了。”张子文一过来就把她拉开了,气势汹汹,把陈老师个文弱书生吓得够呛,李妙给俩人介绍了一下,陈老师脸就由红转白,酒估计也醒了,匆匆就走了。

后面在学校里陈老师就再也没和她讲话,李妙挺不好意思,其实陈老师是个好人,张子文出现得太巧,这么一搞,陈老师肯定会觉得难堪,李妙也能理解。

她想起那天问张子文:“你从哪儿出来的啊?我怎么没看到?”张子文睁开眼瞟她:“不告诉你。”李妙哭笑不得,张子文说:“我下次再去那儿躲着。”李妙推了他脑袋一把:“有毛病你!”  张子文立刻翻身起来,捉住她的手,挠她的痒痒,李妙又笑又叫,扭着躲他,两个人在沙发上闹起来,李妙最后被他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认输!”她眼泪都出来了,笑得肚子发酸。张子文喘着气,没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李妙刚要问怎么了,张子文就低下头吻住了她,李妙从唇上感觉到他激越的心跳,她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吻她时总是皱着眉。

黎薇渐渐明白了张子文要做什么,她听到了很多传闻,他携着各色女人出现,光明正大地把她的脸放在地上踩,黎宣致电来问候她,黎薇根本不接,张母也打电话,请她来一趟,黎薇却不得不去。

张母当她的面大骂张子文,说一定会替她出气,接着话锋一转,又劝她忍耐,眼不见心不烦。张母说:“你是什么身份,那些女人又是什么身份,她们连话都不配和你说得,你可千万别去搭理她们!”黎薇知道,张母这是怕她去和张子文闹,到时候闹得不好看。张母又说:“子文他爸爸以前也是这样,我理解,男人嘛,在外面难免要应酬一下,他心里是有轻重的,总是要回到你身边来的。”多么自欺欺人,黎薇听得忍不住恨上张母,更恨张子文,恨他让她变成一个令人同情的女人。

黎薇躲在家里,好像能听到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46章 奢求

张子文成功的把婚姻变成了一件令黎薇难以忍受的事, 他再没有提过离婚的事,黎薇有时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还在坚守。张子文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摆脱了这桩婚姻对他的束缚, 只有她自己还被困在里面,也只有她还在痛苦,她每晚都在想象此刻张子文和哪个女人睡在一起,她控制不住地想象这些事,那些画面折磨得她夜不能寐。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张子文更不会回家,新婚的甜蜜像是过去了半个世纪, 但张子文的消息总是能传进她的耳朵里,这个城市并没有多大, 他们所处的圈子更小, 当事人想装聋作哑都不可能。更难堪的是, 甚至黎薇有一回去买包, 碰见了张子文的某一位女伴, 她们背着同一款包, 但不同的是,那个女人的包是张子文送的,她看见黎薇就匆匆避开了, 像遵循着某种规矩, 这种小心令黎薇更加难受, 她当时恨不得不管不顾地上去把那个女人推在地上, 用脚踢她,坐在她身上狠狠地扇她巴掌, 像个泼妇那样发泄。她的婚姻已经变成了大众的一场笑话,她何妨让他们笑个彻底。

但她还是没有那么做,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等那个女人离开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个优雅的贵妇人,在那里精挑细选一款皮包。

办公室里的气氛突然变了,以前下课大家都会聊聊天,现在却很没人说话,大家陡然沉默了,知情的人彼此对个眼神,有什么话也都是在私下说,人心浮躁,像有什么灾难在临近,李妙当然感觉得到,但她在办公室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没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想去问,照常上班,要是真有什么,总会知道的。

没过多久,上午的课刚上完,所有人忽然接到通知,从明天开始放假。办公室顿时炸了锅,纷纷询问来通知的人,要放多久,那人也不知道,只说要上班的时候会在群里通知他们,有些人脸色惶惶,好像走出了这个办公室就不会再回来。

李妙当晚忍不住给张子文打了个电话,他和段存意是朋友,总应该有点内幕消息。

她说:“学校通知我们放假,又没说放多久,搞得人心里没底。”

张子文说:“既然放了你就安心休息,不然出去玩儿?”

李妙兴致不高:“你又没时间,我一个人去哪儿玩。”

张子文安抚她:“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有空了。”

李妙怕他觉得自己非要他陪,忙说:“你去忙你的,我正好回家看看。”

张子文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回去待多久,我可能没办法去看你。”

她说:“一个星期左右吧。”李妙知道他不愿意自己回去,张子文就像个小孩儿,喜欢谁就要和谁形影不离。李妙怕他不答应,赶紧换了个话题:“你和段总联系过吗,学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张子文却让她不要多想:“真有什么你也没办法,你什么时候走?”李妙说了时间,张子文说到时候过来送她上飞机。

挂了电话,张子文回到席上,身旁的男人立即殷勤地替他拉开椅子,张子文坐下道谢,男人道:“张总您这么忙,还记着我们,真是···”他“真是”了半天,也憋不出个词来,眨眨眼脸上的肉都跟着晃,张子文笑了一下,没有理他。

男人察言观色立即换了个话题:“听说段存意关了B市的点,估计是难熬了。”张子文道:“刘校长,你要抓住机会。”刘校长并不是真的校长,他在C市开培训学校多年,本来风生水起,段存意忽然冒出来,一下抢了他风头,更可恶是抢了他生意。刘校长点点头,端起酒敬他:“是是是,多亏您。”张子文不置可否,刘校长站起来,压低了杯子轻轻地跟他碰了一下,想起段存意,心里一时痛快极了,可再看看面前冷着脸的张子文,又心有戚戚,听说这位张总原来和段存意还是朋友,段存意原来还借着他的关系走通了不少路,可现在也是说翻脸就翻脸,整起“朋友”来一点都不手软,刘校长心里笑段存意傻,张子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他做什么朋友。

李妙想着张子文的话,心里总是有点没底,犹豫再三还是给陈老师打了个电话,她在学校里也就跟他熟一点了。陈老师很大气也不记仇,接了电话问她有什么事,李妙问他知不知道这假要放到什么时候,陈老师说:“不好说,毕竟现在出了事,而且我们这边刚开,本来也没有什么学生。”李妙一听吓了一跳,怎么听这陈老师的话好像学校要关门了一样,她问:“出了什么事?”陈老师:“你不知道?学校上新闻了。”

视频里一个老师坐在学生身边,应该是在讲题,一会儿老师忽然动手推了一下学生的头,然后三十分钟视频里这个老师就一直在推这个学生,下手看着不轻,看得人生气,从视频里来看,老师态度表情都很差,学生基本没怎么反抗。李妙仔细看了下,被推的孩子年纪不大,看样子最多在上小学,应该是初级班的学生。李妙也教过初级班,但这个视频里的老师和学生她都没见过,她又上网搜了一下,学校的名字早就被爆出来了,下面评论已经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有人质疑这种培训机构的经营资格,怀疑老师是否符合教育要求,还有要人肉老师,还有人揣测,学校后面肯定还有靠山,不然怎么办得起来。

李妙看完只有一个念头,她也许又要找工作了。

电话又响了,段存意接起来,那头声音焦急:“底下保安说又有记者想上来采访,段总怎么办啊?”

“就说上面没人,不要让他们上来。”段存意挂了电话,他走到窗前朝楼下看了一眼,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外头安静得很,平时他还能听见一点学生的读书声,现在学生走得七七八八,还有不少家长打来电话要退课,另外一些趁机来闹事的,突然“想起来”孩子受了老师虐待,要上来讨个说法,叫嚷着要去曝光更多黑幕,学校只有把大门一关,谁都不接待。

段存意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张子文姗姗来迟,一见他就先道歉,请他不要介意:“刘校长约了我吃饭,不好不去。”段存意看着张子文,愤怒又疲惫,张子文根本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他巴不得自己来质问他,说不定还很得意,也许就是等着他来低声下气地哀求。

段存意感动一种深深的无力:“你有心了,那么早之前的视频你也找出来了。”张子文笑一笑没有回答。段存意看着他:“那个老师早就被开除了,该赔的当年也赔偿了,你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张子文点点头:“那就好。”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在意。段存意握紧手里的杯子,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最可怕的敌人是那种看不出他目的的敌人。

张子文看他一眼:“你不知道?”段存意真的不知道,张子文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事”,他靠近桌边,态度真挚,像是要和他谈谈心,“你好像以为你奋斗这么多年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应得,其实并不是,只是你以为而已,你得到的一切和你本人付出的并没有多少联系,你的成功也只是偶然,你越向上爬,就会跌得越快,我能轻轻松松把你辛苦建立的一切全都推到,你注定奢望你得不到的东西,你永远在妄想。”

段存意忽然听见很多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黎薇说“你想什么我太清楚了,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男人”,温子期:“不是你的东西,最好早点放弃。”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眼神,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他见识了各种恶意,和这些恶意周旋,一边鄙视憎恨他们,一边又想成为他们,最后发现,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张子文说得没错,他一直苦苦追寻他得不到的东西,或许正是因为得不到,他才忍不住要去追求。

黎薇看到张子文进门时,立即又起了斗志,她激动又急迫地发起攻击,张子文却并不搭理她,倒了一杯酒,坐下,她的奚落成了他下酒的佐料。黎薇一点点地委顿下去,她安静下来,屋子里也安静下来,像根本没有人在,这种寂静能把人逼疯,黎薇不能忍受,她又开口,故意道:“今天没带协议来吗?”张子文看过来,摇摇头,吞下嘴里的酒才回答:“没有,我舍不得这些酒。”黎薇嘲讽道:“舍不得酒?我看你是舍不得你的钱。”张子文道:“谁不喜欢钱。”他说着走近,柔声道,“我也舍不得你,我被你感动了。”黎薇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狼狈的躲开他,张子文哈哈大笑起来。

张子文回来好像就是为了喝一杯酒,喝完就走了,黎薇瘫倒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第47章 碎骨

李妙回来时家里只有周香梅在, 周母还没下床,她留在家里照顾, 周香林还在超市上班。上回在医院李妙就劝过周香林把超市的工作辞了,可她不听。李妙现在每个月基本都打钱回家,完全够周香林在家开销的了,她不懂周香林为什么非要去超市上班,钱不多不说, 李妙最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李妙让周香梅不要给周香林打电话,自己跑去超市, 看看周香林究竟是为什么非要留在那儿。

周香林在超市负责收银,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 中午有三十分钟轮班吃个饭休息一下, 基本就是站一天, 不像里面的人还能躲在货架子后头靠一会儿, 摄像头就挂在收银台头上, 收银台里面位置又小, 人就跟卡在里面一样,这么卡几个小时,身体就就僵了, 弯下腿都难, 周香林第一天站完, 回家往床上一躺根本站不起来, 两个小腿都肿了,浑身都是酸的, 当时觉得难熬,现在站了这么久也习惯了,她现在知道站一会儿就要换只脚,也学着其他人一样,没顾客来时就手扶着收银台撑一会儿,动动脖子扭扭腰,权当锻炼了。

李妙来时周香林那边正忙,结账的人多,一个接一个的,连抬个头都没空,李妙连躲都不用躲,就站在后面看着,周香林穿一件黄色的工作服,头发绑在后头扎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卷了,她拿着扫码器一件件商品扫过,动作利落,李妙看了一圈,发现这些收银员里周香林年纪是最大的,李妙忍不住心酸,她擦擦眼睛,从架子上拿了一包巧克力,走过去排队。

“八块。”周香林抬起头时,李妙立即笑起来,像恶作剧得逞。

“你怎么回来了”周香林边问她边示意她往前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李妙连忙说:“你先忙,我在外头等你下班。”周香林手上不停:“我十点才下班!你先回去吧,回去再说。”她转过头,“一百二十八,要袋子吗?”她收着钱,又忍不住回头看李妙走没走,李妙看自己在这儿她总分神只好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把巧克力地给她,叮嘱她:“你要是头晕就吃一点儿。”周香林接过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李妙这才离开。隔壁的收银员看见了,问道:“周姐这是你女儿?”周香林笑道:“是啊。”那人又说:“长得这么漂亮呀,谈男朋友吗?”这个女人惯常爱跟人说媒,周香林忙道:“谈了,她和男朋友都在C市。”女人道:“C市好啊,买房子了吗?”这人问得露骨,周香林不想理她,装作没听见,给人找钱,那人终于闭了嘴。

晚上十点终于下了班,周香林出来,先去门口找自行车,一眼看见站在外头的李妙,她吓了一跳,问她在这儿等了多久,埋怨道:“不是叫你回家吗?”李妙笑道:“我去旁边奶茶店坐了一会儿,看你快下班了就过来了。”李妙帮她把车子赶出来,又让她坐到后面:“我带你,没事儿。”周香林磨磨蹭蹭地不肯上来,李妙催了半天,她才跳上来,车子歪了一下,她立即吓得叫,李妙被她吓了一跳:“你别动!越动越晃。”周香林在后头一直说她不会骑车,又说车胎待会儿压坏了:“这车带不了人的。”李妙不做声,踩得的确有点吃力,周香林又在后头叫她慢点,看路,李妙也急了:“看着呢!”红灯一亮,李妙惯例停下了,周香林骂她:“你停什么啊,你又不是开汽车的!”李妙左右一看,还真是没有骑自行车的停,她又连忙蹬着走了。等俩人到了家李妙累得只喘,周香林又说她不锻炼:“放假就天天在家躺着!”说完又去给她拿了一杯酸奶,李妙喝了一口,周香林又从包里把巧克力拿出来,就是李妙下午给她买的那块儿,周香林笑她:“超市上班哪儿能吃东西啊,你一给我我就装起来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偷的。”李妙接过来放到桌上,问道:“我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够用吗?”周香林道:“够得很,我还帮你存了一部分!”李妙说:“寄给你就是给你用的,不用给我存,我又用不到。”周香林:“傻子,怎么用不到,你将来结婚不要钱?张子文家里条件好,跟他比肯定比不上,但是该我们家出的,我也一分不会少。”

李妙听完没说话,忽然往周香林肩膀上一靠,周香林推了她一下:“重死了,快起来。”李妙不肯,周香林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