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你来了。”

“嗯。”阮钺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把人转过来,细细地擦了一遍,当柔软的纸擦过发红的眼尾,略微有半秒钟的停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去擦拭打湿眼睫的水珠。

接着,他拿过谈意惟的斜挎包,把眼镜从里面翻出来,好好地帮人架在了鼻梁上。

谈意惟自下而上地看他,脸和胳膊洗干净了,脖子连接着胸口的皮肤上还有一点绿色,点点的颜料混着水珠晶莹地发亮,领口衣料被打湿了大片,漂亮的混色毛纤维也七零八落,阮钺把自己的双肩包卸下来,让他抱在身前作遮挡。

在走出洗手间之前,阮钺又一次地检查谈意惟脸上的口罩、压得低低的帽子,确保没人再能透过有可能存在的缝隙窥见他的美貌。

“下次不要再这样。”阮钺说。

不要再这样?这样是哪样?不要再不敢拒绝,抛头露面地站上舞台?还是不要在身上涂满油彩,搞成不人不鬼样子,甚至招来莫名其妙的烂桃花的麻烦?谈意惟低下眼睛想。

“不要再勉强自己。”阮钺却这样补充道。

谈意惟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全世界大概只有阮钺一个人会关心谈意惟自己的感受,在严严实实的武装之下,他抿了抿嘴唇,忽然就想起当年,自己在陈家归说出“老师喜欢你”之后的回答。

他说:“老师,求求你,能不能放开我?”

明明是受害者,却用了恳求的语气,试图制止对方可能做出的暴行。好在那天长相英气的女生提前到了教室,在外面把门拍得山响,陈家归思索再三,还是放开了他。

再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家归突然因伤请假好几周,没多久就辞掉教职,不知所踪了。

第8章 8.是正经社团吗?

国庆之后,谈意惟的艺术概论课因为翘课太多,被第三次抓到他缺勤的老师当场宣布平时成绩为零。

恐怖的是,平时成绩占最终分数的35%,没有平时成绩,意味着期末考试和结课作业必须拿到93%以上的分数,才能顺利拿到学分,不用明年重修。

谈意惟从班长的聊天小窗得知这件事,觉得有点慌,阮钺晚上回来听说了,很严肃地批评了他几句,就说要开始监督他好好上课。

93%的分数,就算好好上课也未必来得及补救啊,他痛苦地皱起脸。

艺术概论的任课老师是个小老头,讲课很无聊,为人又死板,把艺术理论讲得像高中政治课一样生硬。这门课是在周二上午,9点到12点三个课时,自开学到现在,谈意惟拢共也就去过一次,当时也只听了个“艺术的本质”,就沉沉地睡着了。

倒也不是故意要在课堂上睡觉,实在是知识它不进脑子,一点不具象的理论和概念,他越想认真听,就越要犯困,教室冷气开得很足,一觉醒来还差点感冒了。

他早早地就认识到,自己不是搞理论的料,并不想在不擅长的事物上花费太多精力。

但阮钺并不这么想。

周二早上7点,阮钺起床准备上早八,顺便去谈意惟的卧室把人提溜出来,擦了脸吸了药刷了牙,放在餐桌边醒困,自己去厨房煎鸡蛋,拍黄瓜,用牛奶冲了即食燕麦片,一件件端上桌,催谈意惟快点吃完一起去学校。

谈意惟还困着,却也知道要给做饭的人提供点情绪价值,他半闭着眼睛摸到筷子,夹了一块黄瓜放进嘴里,头一点一点,说:

“好吃……谢谢阮钺。”

阮钺低着头喝粥,没说什么,他其实心里还一直介意着房租的事儿,因为相当于是白住了谈意惟的房子,他觉得自己多承担点照顾人的工作也是应该的。

现在,刚刚开学一个月,他还需要时间适应目前的学习模式和节奏,没能分出心来考虑兼职的事。

高考后报志愿时,他选的是医学院5+3的培养模式,5年本科之后可以直接读研,但在绩点方面,他对自己的要求仍然非常严苛。

七点半,他把碗筷匆匆刷好,给谈意惟戴上帽子和口罩,带着人一起出门去学校。

阮钺把谈意惟送到上艺术概论的教室,因为离九点上课时间还早,里面并没有人,他轻车熟路地在第二排中间找了个座位,把谈意惟的包往桌肚里一塞,又把灌了热水的保温杯搁在桌面上,然后双手往桌子和椅背上一撑,对谈意惟说:

“就坐这儿,好好听讲,不许睡觉。”

语毕,又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数字时钟,7点50分,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课,他继续叮嘱道:

“你前面的课都没怎么听,先看看课本,一会儿有同学来了记得问问有没有笔记可以借来抄一下。”

谈意惟耷拉着眼睛听,很不高兴地用手抠着前面座位的椅背。

上一次见到阮钺摆出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势,还是在初中三年级。

那时候两人在一个班,以谈意惟当时的成绩,够呛能和阮钺上同一个高中,阮钺觉得谈意惟一个人读高中的话会被欺负得更惨,于是就开始给他做课外辅导。

当时的教育政策已经开始主张给学生“减负”,初中的三节晚自习变作两节,而作业只多不减,谈意惟每天晚上跟着阮钺回家,做完作业,接受完课外辅导才回去那个并不欢迎他的家。

阮钺辅导他的方式是掐点做题,作业也好,真题也好,必须限时完成。谈意惟的思维其实是很跳脱的那一类,很难长时间集中精力做枯燥的事,有时候一页数学选择题,能边发呆边做上三个小时。

限制完成时间对容易走神的人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push,所以每一次看到阮钺拿起那个磕碰得坑坑洼洼、处处掉漆的浅黄色小闹钟,他就会觉得特别紧张。

现在他坐在艺术概论的教室里,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压迫感。

他其实并不觉得在大学里挂上一两门课是多么不得了的事,可能是因为艺术学院里大部分人都显得特别自由,尤其是大一学生,刚刚从紧张的应试教育中解脱出来,也还暂时没有继续深造或者谋求就业的压力,好像除了恋爱、创作、喝酒、社团活动,生活中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值得挂心与烦恼。

但阮钺很固执地认为,如果从大一就开始挂科,有朝一日一定后悔。他在医学院的同级同学,从现在就开始积极接触大牛导师,宁愿去实验室做免费劳动力,也要快人一步抢夺资源的大有人在,好像晚上一步都会感到非常焦虑。

谈意惟觉得实在太累了,于是上课的时候,尽管坐在第二排也还是睡着了。

好在小老头抓考勤但不抓上课睡觉的,愣是让他睡了一整节课,直到课间休息坐在里排的人要出去上厕所,才把差点睡到流口水的谈意惟拍醒。

他摸了摸嘴角,翻开课本,盯着干干净净的白纸黑字发呆。

白天不听课,逃不过晚上回去被阮钺抽背的命运,阮钺拿着书,看他支支吾吾,连教材的基本内容结构都没搞清的样子,心头有点冒出火来。这门课到结课的时候还要交一篇与艺术理论相关的论文,以这种消极怠学的样子,怎么着都不可能拿得到九十多分。

但阮钺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开始押着谈意惟背书、查文献,想主题,“到期末再努力就来不及了”,他严正声明道。

周末,校团委组织了学生社团的集体招新活动,大大小小的百余个社团,常规的奇怪的,正经的不太正经的,都在从体育场到第五食堂的大路边支起了摊子。

阮钺见谈意惟这几天学得蔫了,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就带他去了第五食堂吃他喜欢的牛肉面,但还没走近食堂,先听到了鼎沸的热闹。

不少社团都拉了移动式大音箱过来,戏曲社、街舞社,玩乐器的甚至抱了家伙在摊位上现场演奏。除了听觉上热闹,在视觉上也是移步换景,精彩纷呈穿汉服的,玩COS的,扮成人偶的,或簇拥一团,或零零散散,无一例外都是超越日常的兴奋感。

新生作为各个摊位招揽的主要对象,也兴冲冲地穿梭其间,看表演、体验各种项目、收集印章兑换奖品,玩得不亦乐乎,笑闹声不绝于耳。